旧梦来（2/2）

那天之后，他每天都来，有时候陪她玩，有时候教她读书写字；有时候好脾气温柔万分，有时候也把她提起来就扔进水池里，任她在水里扑腾叫着“夙哥哥”；有时候顺路会给她带小玩意，有时候想起旧事就把她当宝贝的东西砸个稀碎，即使那些都是他买来送她，被她当宝贝一样珍藏的。

小年那天，他从宴席上拿了好些糕点偷偷跑出来，到梨春殿的时候，小暮雪坐在大殿门口，正眼巴巴的看着头顶上空飘过的孔明灯，眼睛里明晃晃闪着亮。看到他，小暮雪喜笑颜开，从地上站起来飞奔着朝他跑来，围着他叫着夙哥哥。他带着她爬上树，坐得比院墙还高，俩人看着东方焰火通明，乐呵呵地吃着热乎的糕饼。

那时候，他们都是被皇宫遗弃的人。

三月季春，梨花又开，念旧的皇帝再次踏进了梨春殿，看见了玩得不亦乐乎一身泥的小暮雪，整张脸铁青。他伸手去拉她，让宫人给她梳洗，小暮雪却满院子跑，完全没有一点儿公主该有的的样子。

那时候他趴在槐树上远远看着皇帝，他发现皇帝虽然生气，但却一直在隐忍，那一瞬间他心里的怒火简直要把他整个人烧起来。他假装从大门进来，小暮雪见了他就活蹦乱跳跑到他身边去，他让她不要淘气去换衣服，她乖乖听话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又怂恿小暮雪写她自己的名字，她乖乖拿笔去写，在皇帝期盼的目光中写来“黎暮雪”三个字。皇帝拿过去瞧，初初还满意笑了笑，越看到后来却觉得不对，忙伸手握住她的手纠正她的“慕”字。小暮雪不仅不听，还泼了皇帝一身墨，刁蛮得完全没有她母妃一丝一毫的影子，皇帝终于动了怒，罚她禁足，罚她写“黎慕雪”写一百遍。

但暮雪第二天竟写了一整个屋子的“黎暮雪”，个个字有她小半个人那么大，她得意洋洋地站在池塘里瞧着皇帝，皇帝终于是被她那粗野的样子气得吐了血。

那么久远的日子里，他还记得有一次，他刻意做了些让皇帝动怒的事，皇帝动手打了他，她竟然伸手就将皇帝推到水池里，甚至还对皇帝恶语相向。盛怒之下的皇帝夺去了她公主的封号，梨春殿又成了废殿，皇帝失望至极以致于弃之不顾十年之久。

但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宫里开始有不着调的流言，说暮雪是内定的太子妃。面对这样的流言，皇帝一度还默许了，登时吓得太子之尊的他再不敢去见她。

废殿里不受宠的野孩子成了太子妃，此事滑天下之大稽，但皇帝认同了，有心之人就耐不住出手了，她成了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而他放任她任人欺负伤害。他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冷眼看着她受折磨，冷漠听着她一声声喊她的夙哥哥。求救是他教给她的，而今见死不救也是他教给她的。

我悠悠睁开眼，一偏头刚好看见梦中徘徊不去的背影，眼角不知为何就有泪水流出来。

那是黎昭之的旧梦，也是黎暮雪的旧梦。

十年里，在死亡边缘苦苦挣扎的暮雪受尽非人折磨，却仍旧苟延残喘的日复一日拼命活着，只是为了再见到他，只是为了再次握住他的衣角，只是想再轻轻唤他一声夙哥哥。

但，她终究没等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