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9（2/2）

刚一踏出朝雨阁，便撞上了去莲池喂鱼的熹夫人。陆兮何素日不睡到日上三竿，决不罢休，那可是生拖硬拽都奈她不得的，今日莫不是转了性，竟起了如此大早？熹夫人糯声怪道：“王妃今日起早，可是有何要事？”

陆兮何浅笑道：“去护国寺找灵昀大师，听人说礼佛要赶早，我这不就起了嘛。”

熹夫人闻言，脸色骤变，惊诧道：“王妃难道不知，咱们临安王府和护国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吗？”

陆兮何一怔，不解道：“王爷不是还惦记人家的双月刀？怎会把关系闹得这般僵？”

熹夫人喟然一声，道出了顾蘅与护国寺的恩怨始末。

顾蘅十三岁时，老临安王携其去护国寺祈福，途遇灵昀，一通寒暄之后，灵昀便开门见山，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微笑劝说顾蘅出家，理由是其杀伐气太重，本心亦有偏颇，若是留于红尘，只怕难积功德，难有善报。当然，这通话并未说动顾蘅和老临安王，若就此作罢，那便算了。可灵昀这厮三天两头的登门拜访，张口闭口就是遁入空门一事。

试想，一个大好年华的青葱少年，满怀一腔赤胆忠心、报国之志，却成日被个秃驴追在身后，死乞白赖的要他也变成一个秃驴，简直岂有此理！

要说这灵昀大师也是执着，这一追，便追了顾蘅整整两年，最后还是被顾蘅放狗啃伤了腿，才消停了两个月，刚能下地，便拄着佛杖一瘸一拐的又来缠顾蘅，最后，顾蘅一气之下，把灵昀大师拖到了菜市口，召集了全连云京的百姓，对天赌咒，说他顾蘅就算是暴尸荒野，死后入阿鼻地狱，也绝不踏入佛门庙宇半步，若违此誓，教他不得好死。

自此之后，顾蘅与佛家便结了怨，与护国寺的灵昀大师更是血海深仇，恨不得见其一次，便放狗咬他一次。久而久之，原本六根清净，平视万物的灵昀大师养成了个见狗跑的毛病。

听熹夫人这一番讲述，陆兮吃惊不小，她竟没料到顾蘅这厮还有如此过往。不过面对此事，若是以己相度，大差不差也会如此选择吧。

陆兮何兀自笑了一阵，尔后朝熹夫人摆摆手，纵使如此，她依旧是要去护国寺走上一趟。毕竟与灵昀有仇的是顾蘅，又不是自己，无甚好怕的。

护国寺建在连云京京郊的一处地势不高、却十分陡峭的山上，除了沿路的红枫树，其余全是清一色的松柏。遥遥一望，好似绿洲中的一弯红河，美丽又惹眼。

清晨湿气颇重，却也十分醒人，原本迷迷瞪瞪的陆兮何此刻是一派清爽，踏着朝露枯叶，脚步不停。一路上眼睛半弯，内藏的琉璃色瞳仁合着晨光愈发璀璨。

行至护国寺门前时，日头已近中天，陆兮何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等到了通传回来的小沙弥。

小沙弥捻着佛珠，朝陆兮何合掌垂首道：“阿弥陀佛，灵昀师父正在清心院，施主请随我来。”

陆兮何以佛礼回之，罢了，便被领去了清心院。

清心院布局极其简单，除了中庭栽的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松柏，和一套雕花圆石桌凳，便再无其他。灵昀此刻正端坐在石桌一侧，瞧见陆兮何，单掌置于胸前，吟道：“阿弥陀佛，陆施主，请坐。”

灵昀虽是护国寺最有名望的高僧，但却并非垂垂老矣之人，目测不过三十几岁，眉眼清秀，嘴角始终半含笑意，举手投足间洋溢着智者的气息。如此安静平和之人，教陆兮何想破脑袋，也难以描绘出他被顾蘅牵着狗追的满街乱跑的画面。

陆兮何甫一坐定，灵昀率先澄净一笑，尔后不紧不慢道：“贫僧看陆施主一身杀伐气，不像是素日礼佛之人，不知今日来此，所为何事？”问话间，灵昀平心静气的给陆兮何斟了杯苦茶，推至其面前。

居于太平，以德互敬，以礼相待，以法律世，留大义存心；而如今，暗流涌动、泥沙俱下，污风浊气肆意，既难将其教化，那“以恶制恶”，并不失为上策，陆兮何觉得，只要心正，有时候杀伐气重些也未免不好。

至于此行目的，也确是陆兮何有意隐瞒，皆因凡是扬言索要双月刀之人，连山门都迈不进，是以方才她递上拜帖之时，故意胡诌自己今日是来礼佛，顺道想与灵昀大师论论佛法心得，岂料，方一照面，便被洞穿心思。

业已败露，无词可辩，遂礼貌笑答道：“在下扯谎并非恶意，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大师那对珍藏的双月刀。”

灵昀面不改色，呷了口苦茶，低眉柔声道：“双月刀，只赠有缘人。”

陆兮何正色道：“敢问大师，何为有缘？”

灵昀道：“缘，虽皆是归于宿命，却一人一相，各不相同。素闻陆施主乐善好施，贫僧自认与你有缘，但双月刀当下依旧不可相赠。”

陆兮何不解，“可否一道究竟？”

灵昀浅笑解释：“贫僧虽与施主有缘，只是如今这缘分尚有缺憾，若是施主能应贫僧一诺，待诺言兑现，双月刀自当双手奉上。”

陆兮何立刻道：“大师但说无妨。”

灵昀目光拉远，流转一周才回到陆兮何身上，露出一脸超越年龄的和蔼，“如今正值秋收，但淮河之下久旱无雨，时至今日，已接连欠奉三载，再加上当地囤粮的商贾刻意抬高粮价，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情境甚是凄苦。”

陆兮何蓦地怔住，“接连三年？朝廷难道就不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