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点（2/2）

这就很让人为难了。

或许因为科学理论的发展有其历史必然性，即使孙珈宁没有拜读过达尔文的相关论著，也与他犯了同样的错误，如果孙珈宁早生几千年，一定能与达尔文成为知己。但是，受限于所处时代的科学发展水平，达尔文虽然天才般地提出了生物进化论，但在遗传学方面的看法却是错误的。

地球时期的生物教科书上介绍，1854年，孟德尔用豌豆实验推翻了达尔文的观点，揭示出生物遗传的分离定律与自由组合定律，认为当双亲的两个遗传特征相遇时，只有其中较为强势（显性）的特征可以被表达，而不是将两者的特征混合以后再表达。

即使在孟德尔之后学者们借鉴混合遗传说的观点，将其衍生发展为类似主-多基因混合遗传之类的理论，严格来说其内涵也已经与达尔文的学说大有不同。

这是科学研究的残酷性。

真理只有一个，而当你开始着手寻找它的时候，你甚至连它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有的科学家穷其一生只为证明一个猜想，最终却发现，猜想是立不住脚的，他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就这样错了一辈子。

孙珈宁今年已经年逾古稀，《混合遗传》是他大半辈子的心血。也不知道当水蓝星上的孟德尔横空出世的时候，他能否经受住一生都在做无用功的事实。

无论成败，姚珊都不吝对勇于追寻真理的科学家抱以最大的尊重。但她实在无法违心夸赞孙珈宁的学术成就，所以，只能用抿嘴微笑来婉转地释放善意。

孙珈宁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友好。

他久负盛名，见到他紧张地说不出话来的小姑娘不胜枚举，姚珊的沉默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本着爱护学术小幼苗的原则，孙珈宁语重心长地开解姚珊：“你别担心，黑粉也是粉，有多少偶像都是黑着黑着就慢慢红了的。节目播出后你可能会有一段时期比较难熬，但没关系，只要能坚持下去，这种小波折都是浮云。科学研究嘛，走弯路是难免的。别灰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言谈间，已经判了制碘术的死刑。

姚珊：……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不怪孙珈宁不看好制碘术，姚珊那张充满了胶原蛋白的稚嫩脸蛋实在太没有说服力了。由于她还没有取得出道资格，按照《学术法案》的规定，暂时还不能申请任何形式的学术类专利，出于保密起见，傅海潮在节目开播前并没有透露任何细节，节目组只是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酒精灯、石棉网等一系列实验器具。

即使傅海潮再三保证姚珊有能力证明她试验后得到的物质就是碘，孙珈宁也拒绝相信。

姚珊微微一笑，并没有急于纠正孙珈宁的想法。

事实胜于雄辩，科学理论的正确性从来不是靠口舌之争来证明的。

节目的一开始，姚珊有条不紊地用二十分钟的时间重演了微博视频中的试验，通过使硝石与胡鹏花的提取液发生化学反应得到了单质碘。

“根据地球古籍的记载，碘是一种紫黑色的片状晶体，虽然不是金属，却能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金属的光泽。”孙珈宁主攻生物学，但对化学也怀有浓厚的兴趣，讲解时信手拈来。

摄像师适时给试验获取物拍摄了几个特写镜头，通过屏幕，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晶体的颜色和外形。

“从外表上看，硝石与胡鹏花反应后的生成物与传说中的碘非常相似。”孙珈宁用镊子夹起一小片碘仔细观察，不得不承认这些碎屑一样的小东西非常漂亮迷人，“但是，这世上外形相似的物质有千千万，如果仅凭外表就断定它是碘，未免太过武断了。”

姚珊没有疑义。

观察、试验、计算、归纳四法中，观察只是第一步。

她顺手点亮了桌边的酒精灯，一边讲解一边演示：“外形会有相似，化学性质却不会骗人。碘是一种非常容易升华的物质，微热即升华，碘蒸汽呈现出紫蓝色，并且具有刺激性气味……”

她不仅示范了升华、凝华的操作过程，还将实验所得的物质与淀粉进行了反应，印证了古籍中关于“碘单质遇到淀粉会变成紫蓝色”的说法。

所有属性都与碘相吻合。

如果孙珈宁没有事先做过功课，恐怕就要被姚珊说服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他与几个化学界的好友一同完成的试验，孙珈宁眸光中闪现出几缕遗憾：“这其实是一场不公平的论证，要证明硝石与胡鹏花反应后的生成物是碘很难，必须从方方面面逐一比对，每一项都必须与碘相同。但要推翻这种假设却很简单，只要发现一个不符合碘元素特质的方面就可以了。”

以孙珈宁的年龄来看，姚珊还是个初涉学界的奶娃娃。年轻人有想法、愿意尝试是好事，但她心思不够缜密、知识面不够全面，所以犯了指鹿为马的错误：“你验证了那么多碘的特性，却独独漏掉了最为关键的一个。碘的熔点是113℃，但硝石与胡鹏花反应物的熔点却比113℃要低很多，足以证明两者并不是同一种物质。”

“什么？”姚珊一愣，镜头一丝不苟地记录下了她略微有些惊讶的表情。

孙珈宁心下一叹，再次为姚珊的功亏一篑惋惜。

近年来华夏学术界人才凋零，无论是在国际大赛中取得的名次还是发表的高等级论文数量都不能与美区、欧区相比。姚珊今年只有十六岁，却能够找到这种与碘非常相像的物质，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不能打击年轻人的科研积极性。

孙珈宁顿生爱才之心，唯恐姚珊受到挫折后一蹶不振，言语间有意为她开脱：“经过了这么多项实验的验证，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哪怕硝石与胡鹏花反应后得到的晶体并不是碘，一定也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物质，这同样是一项很伟大的发现。”

他和善地拍了拍姚珊的肩膀，亲自动手测量硝石与胡鹏花反应物的熔点，将指向91℃的温度计展示给电视机前的观众们看：“没有一种单一元素的熔点是91℃，与这个温度最接近是钠，它的熔点是98℃。但钠是一种活泼的金属元素，它应该是银白色的。很显然，硝石与胡鹏花产生化学反应后得到的应该是一种化合物，而非任何一种单一元素。”

王炸！

出于节目效果的考量，导播坏心地在屏幕上打出醒目的加粗标红字体，摄像机镜头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姚珊，时刻准备着迎接制碘术被推翻后她的崩溃表现。

但姚珊的表情非常奇特。

她不但没有伤心欲绝，反而超乎寻常地冷静。

“我想，你可能不知道，熔点与压强有关。”全国观众的注视下，姚珊揉了揉太阳穴，好像一个必须向学渣解释为什么1+1会等于2的学霸，深陷在疲惫和无奈中。

搞了半天，孙珈宁的底牌竟然是熔点？

姚珊由衷地觉得，水蓝星人的学术水平，真的让她连吐槽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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