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却春江，覆水难收（2/2）
他是知道我送九华凝玉丸给靳青的全部细节，还是说我死乞白赖地偷偷找过他三次，他都不在，这事情他也知道？
“你……我……那个，我是，我是那天偶然碰到阿莫，问了问他，他说要是有那个……那个什么丸就好了，所以我想起来我还有，就直接给他了……”我讪讪地解释道。
“你不用编了，我都知道了。”他终于打断我说。
“你……你知道什么？”我红着脸，嗫嚅着问他，心跳得好快。
他看着我，脸上平静的像这碧龙海的湖水：“什么都知道了。知道了你找过我三次，但是都没找到；知道了最后一次你明明进来了，却又自己傻乎乎跑回去了。我说的没错吧？”他越说越快，望着我的眼神也越发的犀利。那里面有一丝气愤，还有一丝无奈。
我感觉心里某个地方什么东西悄悄打开了，然后又有什么东西终于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了。
管他呢，我想。反正他都知道了，索性什么都说了，把话撂明白算了。
我看他嘴唇动了动，生怕他再说什么话训我，于是招供似的吐一口长气，快速地张口说：
“我是找过你……那个，你太忙，又搬出了宫，我找你不方便了。而且找你两次你都不在，邪了门了。那天……那天我是看到你和青姐了。你们那会儿正练剑呢，我看你们练得……连得很专心，就没有过去。反正我也不会武功，是吧，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也就是说说话，认认新宅，也就完了。——有什么意思呢？我早想通了，我不要再缠着你了青姐是个很难得的人，你应该要好好待她。而且你们也很相配啊，你看，你们都是同门师兄妹，一起学艺了那么多年……那叫什么来着，对，‘青梅竹马’！……青姐都跟我说了，你以前是骗过她，但是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她现在不是已经来找你了么，是吧？什么事情不能重新来过呢？”我停了停，看他并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我的话。
我想了想，挠挠头又继续说道：“我想过了，其实我就是一开始没弄明白。去南诏这一路，你是对我挺好的，我很感激你。但是你看我怎么说也是个公主，在宫外的时候你肯定要照顾我，如果我出了事你就小命难保，呃，反正就这意思……你放心，我没误会你的意思。我知道，我们两个根本不可能。首先我是晋国的公主，你现在虽然在我们晋国为质，但是怎么说也会对我们皇家有疙瘩。然后，我长得也不好看，女扮男装打扮起来，都没有人认出我是女的……而青姐……青姐那么一个天仙一样的人物，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似的！连我看了都要喜欢，更别说你了——我也知道你心里喜欢青姐，你别不承认。青姐受伤的时候，你那担惊受怕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对她就是心里有一个结，把它解开，不就完了？”
我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深觉得自己刚才这一番话充满了道理，简直头头是道。
“我觉得……大体上就是这样，你听懂了吧？”我问他。
他半晌不说话，从方才我说的时候他就一直低着头，此时却还在沉默着，低着头。
“哎，你到底听没听我说？我刚才可说了很多。你别没听进去啊。”我担忧的道。心想这么多话费了我好多思量和唇舌，他要是再出神那可都白说了。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这些的。
他终于缓缓呼了口气，抬眼望着远处的湖水，有些艰难地道：“这是……是你的……你的真心话么？”
我也看着那悠悠荡漾的湖水，点了点头，说是。
他又看了那湖水不说话。我等着他有什么表示，心里很忐忑。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苦笑道：“你怎的现在才明白这些？你若是早点说这话，多么好！”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这么回答，表示我的这番话正合他意。他都等了好久了。我总算悟到了这一层。
可是我觉得心里有个地方，酸涩的潮水却悄悄地泛滥了上来。
真可笑啊。我明明说了这一番话，却还引得这股潮水泛滥。我这是干什么呢？
我勉强笑了笑，没说话，赶快低下头去。
“长安，”他忽然低声叫我，声音有些发颤。像是从岩石缝里挤出来的两个字。
“啊？”
“你觉得……许之凌怎么样？”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人，愣了一下。他还在低头摆弄那块石头。
“我对他不大知道啊，他不是新科状元么？哦，他还当过我的伴读，比你教得好多了。”
他笑了笑：“是。他确实……确实比我好多了……”
“那让他给你当驸马你要不要？”他忽然又问道。
“啥？驸马？？？？”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问。瞬间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他这话锋转的也太快了，我简直是毫无防备。
他望着湖水，嘲讽的笑了笑：“不然你以为你父皇今天的宴会是要做什么？那么多的青年子弟，风流才俊，咸骋骐骥，争得不可开交。——那是因为今日皇帝在变相的物色驸马！你竟不懂？长安，你今年十七岁了，应该嫁人了！”
我呆呆听着，霎时间，宴会上父皇的眼神、妃嫔的私语、青年子弟的表现一一浮现眼前，映在那湖水倒影里。我想着想着，忽然猛地站起来，大声道：
“我谁也不嫁！”
他也站起来，颇为激动地说：“你光说傻话！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嫁人？”
“就不嫁人！除了……”我看着他，那句话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散，飘得无影无踪了。
我嘴唇动了动，再也没有说下去，转过头不看他。
我想说：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但是我没有说出来。它只是在心里跳出来转了转，然后就又逃也似的藏到某个角落里去了。
如今我已经说了方才那一番话，自己做了决定。像这样的赌气之语，还怎么能说？
曾经的我，以为我喜欢一个人，如果他也恰好喜欢我，我们就可以成亲。后来才知道，这样的事情有多么难。
李承汜看了看我，默默地没有言语。只是低头，将手中最后的几颗石子，一粒粒扔到水中。好像放逐了所有的心事。
“我们以后就不必再见了吧。”李承汜望着那座山，突然问我。
“什么？”
“咱们都已经把话讲明白了。……以后没什么瓜葛了。你不必再来找我，我也不用再整天为了你……心烦。彼此都清清静静，多好。”他淡淡地说。
我说：“你说得对。”
说了这句话，我觉得整个世界颤动了一下。
我知道我再也走不到他那里去了。
这个世界仿佛有了一道墙，挡在我和他之间，道貌岸然，堂而皇之。我看着害怕。这个世界又仿佛被谁陡然一划，像王母娘娘的那道簪子，划出了一条滚滚春江，将我和他，就这样的分割开来。
划却春江，覆水难收。
他又说：“你快些回去歇息吧，我还要在这儿待一会儿。”
我说：“好。”于是自己茫然地往回走。
我一路走得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只觉得满世界的红叶都醉了，醉在我的眼里。树叶上鲜艳的红流进我的心里。
胸口里什么地方，有个什么东西在快速地从我身体里如抽丝剥茧般的溜出去，溜出去。然后整个人都要飘了起来。
飘到那山的半腰，想要踩在枫树的枝头，好好地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