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都會群像電影館(2/2)
屏幕中央的男人紙偶自稱是絆,他憂鬱地走著,屠宰場的事業一直做不起來,跑了幾家公司募求資金也被打了回票,失志之時遇到一位仙人,仙人指點他向東走十里有間倉庫,放火燒掉,聽到裡頭人的哀號聲才算數,這之後將有大筆金錢進入你的錢袋,切記。他照著仙人的話做,經過一片林子,果然一間綠色鐵皮的大倉庫佇立眼前,裡面正舉辦一場餐會,大夥都聊得很開。他走進去,放眼盡是老旅館搬來的紅圓桌和燈具,一位餐廳侍者送他一瓶蘭姆酒,客人們吃著香草的肋排,芥末,起司,番茄醬,都盛裝出席宴會。他也曾想起母親如餐廳的母子一口親餵一塊肉,他想念,可父親跟他說失敗者比誰都難看,於是他心一橫走到門口,朝門框倒酒,然後把瓶內剩餘的酒喝了便點火。倉庫瞬間陷入一片火海。
「好燙啊!」
「救我!」
青藍的火焰中女人與小孩悲憤地叫著,皮膚逐漸被熔去只剩肌肉,男人們沒能撐到最後,一個一個倒下,現場滿屋子的濃煙久久未散。時機到了。那些人被火舌吞沒之時絆居然笑了。待所有聲音安靜下來,他拿座滅火器四處噴灑一圈,一尊又一尊的焦屍於他腳邊躺著,一股肉香,原來是人肉烤焦了的味兒。這段期間他正巧練習著變化之術,人可成動物,今日便給它個一試。絆一彈手指,光芒過後屍體全化為畜生,取一點肉來吃。這味道,太腥又太硬。「不,我要的不是生食,應該把目標放在......熟食才對。我得要親自把關肉的來源。那就建造一個機構,盡全力蒐羅更多的肉。」
這就是松野屠宰場成立的故事。
「看到沒有?這即是絆的本性!」福本說。完蛋了完蛋了。牛肝菌緊急吞了幾顆鎮定劑才沒昏過去,向絆請示下一步,結果絆比他更慌。那臭小孩的演說空口無憑,大家看到我這兒,我們的肉類採用純天然放牧,以清淨的水和牧草飼養,他亂說。下方觀眾更加混亂了。福本認為自己穩操勝券,又想提出論點,不料觀眾區的態度大反轉,看了絆的回憶錄他們更景仰絆了,行事乾乾脆脆,不是普通的狠辣,說走就走的風格使他們尊敬不已。守護絆大人的清譽,大家快抓這小子。他們攻上舞台,福本一跳跳下高台。
絆的「粉絲團」舉牌殺來,福本全身的運動神經都輸導著訊息,跑啊,場上動物都看著呢。那禿頭的老人是頭子,接近正午的鳥籠打障礙賽,福本錯身閃過數人,不知發生何事的群眾往兩旁散,他一人先溜了。「是我們的勝利呢。」絆笑說他的老主顧果然忠心,能看清事物的本質,命他們速速追擊,自己舞台之上看這場鬧劇。「看著吧,牛肝菌,我可......掌控全場!」
先是老人,再來是歐吉桑歐巴桑,他們對絆從小看到大,敦品勵學樂於助人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什麼樣的匾額他都收過,這等好孩子蒙受不白之冤得為他出一口氣。全都瘋了。人陣向內擠壓,福本推開一個名觀眾走小路,尚未到鳥籠的邊界即闖入另一片人頭的沼澤,幾經打轉人群仍未移動,都堵著唯一的一扇門。「距離活動的閉幕式還有半小時,請各位回到位子上坐好,下面將進行標準更苛刻的交換儀式。」福本深陷人群無法抽離,隔著數以百計的人頭看了茜一眼,茜望著天,這情勢,無方可解。這只是重蹈雷格巴的覆轍啊!福本感到悲哀,價值觀、自我意識、獨立思考,一切的一切到了這個時代皆是腐壞。為偶像消滅自我,世界站到了絆那邊,他失敗了。
之後數米外出現一台先遣的機車,沿著籠外的閃電形斜坡下交流道,速度飆高再飆高,福本這回沒看錯,太史郎當正駕駛主控機車導向,夥計摟緊他的腰,整台車切入平地,他怎會知曉他們受困此地。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太史郎未成年就騎摩托車,為了救他兩肋插刀,福本真服了。
機車的重低音衝破鐵絲牆,每進一步就掃去十個絆的粉絲,直直駛入廣場來個甩尾。「福本小子給我出來!」太史郎你開慢點啊。夥計步步驚心,這傢伙路上嫌他開車開不穩,自己藉著偵察敵情的名義和他換位置,順道搶了駕駛座,飆車直到現在。他還沒學會走就想飛,這種三流技術,只怕夥計魂斷巨輪之下,再說,警察攔路臨檢他倆都回不了家,能撐到這一刻他該知足了。緊接著羽衣子的車也進了鳥籠,一臉享受,二度狂飆的經驗太過特別,早些記錄比較好。人們自動讓開,這群人的氣場異於常人,不退唯恐被撞飛。
東街之貓大人。老人發出一聲驚呼,連忙指揮粉絲團停止動作,可軍心已亂,都跟奇奇怪怪的動物攪在一塊。那些老幹部與年輕的觀眾做了揖,這什麼日子,大人物頻頻出沒,還辦不辦活動。「東街之貓」是異形們共同推選的代表,必須具備相當水平的實力,任期並無限制。要當上「東街之貓」有兩條路可行,其一是公開比武將現任東街之貓擊敗,若現任主動卸任則由異形自治會評估人選。其主要工作為調解各異形街區的紛爭,撫平危害秩序者,招安有為者進自治會,金牌一出,所有人得聽令適從,不許有誤。
「喜紅發大盟直屬第十三任東街之貓豚膳太史郎,依公約逮捕松野集團及其關係人士,你們已違反秩序!」絆說大不了就逃,吩咐公司內部的苦力扛走動物和人,餘下三四百人勸他不要自尋死路,誠惶誠恐地替他求情。都快走。他們亟欲逃跑,先發的一張符飄往一人肩上的野豬,豬變回百斤的壯漢壓垮那人。絆稍一閃神,太史郎已拿了五張符咒手裡攤開,逐一貼上被施了法的畜牲,都脫去獸的毛皮成人。藥符,其符紙內含的特殊配方的藥水,藉由滲透入受術者的皮膚而強制解除法術,不可重複使用以免交互感染,並能於短時間回復傷者的體力。貼一個算一個,防蚊液的氣味傳遍每一列,變化之術失效,預備席間歌舞昇平。
閃過一人,急速衝刺再黏貼三張,廊道上滿布著符咒的遺骸,絆已然亂了陣腳被四郎逃脫,混亂之中摔倒臥於地面,符射來,當下即重回人軀,茜抱著他大哭。羽衣子與夥計拉著推車進會場,觀眾們都幫忙把沉睡的同袍搬上車,一座車面三個人橫躺,體重輕一點的就疊高爭取空間,形形色色衣物的人兒被推進密道避禍,沒有鼾聲。太史郎一番掃蕩後絆的餘黨剩不到十人,又要跑,「麥符,出!」他自符中抽出一條條麥穗綑綁敵方,如鎖鏈黏合的穗繞住惡人身體的外邊,一拉緊,好幾個漢子倒地。一臉上長著肉疣的屠夫向他揮刀,丟一張符,也立刻被制伏。「快......先前往飯店,我們快撤軍......」絆混進人群出了鳥籠不知去向,連同眾粉絲團成員一起撤退,留牛肝菌後頭慢慢地追著。整起事件就以絆的敗逃作為收尾了。
東街之貓大人,小人不知您出巡,才會魯莽,未有風聲透漏,大人為何特地來海雪鎮巡查。那小老頭又問。因絆的緣故衝動的群眾們完全閉上了嘴,站直了敬禮。太史郎平時頗不正經,還能爆發出這等戰鬥力,我果然小看他了。福本拾起符而那符化成了灰。還有你,躲著我是怎麼回事。太史郎抓著福本的領子拉提至半天高。喔呵呵呵呵呵呵,太史郎......先生,小的一醒來便身處異地,不清楚路況,跟著一群人走,中途適逢屠宰場追擊,不及和您報備,我才......。算了。念你是初犯原諒你。他將福本放下,福本拍著心門緩一緩驚嚇。「這一帶已不能待人,我們換一個地方坐下來談,好好說。」太史郎說道。
在場眾人被帶至鎮長辦公室,鎮長出差正好借用一會兒,推車都進了門,幾個傷兵並排長椅上休息,精神狀況不佳的就鋪張墊子躺著靜養。太史郎把後院晾乾的毛巾運來,還醒著的男人們找了水盆將毛巾摺成四方擺入裡頭,撒一把冰塊加薄荷葉倒進水泡一泡,數分鐘後取出擠乾水分往昏睡者的額頭一敷,不出一刻鐘即恢復元氣。小孩醒了讓父母聞那毛巾,父母也重新有了氣息,民眾間的生機總算出現一絲起色。茜的膝蓋上趴著的四郎被說話聲吵醒,一看驚覺大章魚不見了,手足無措,茜安撫他說有人救了他們。那老爸呢。夥計攙扶著鬍子大叔從三溫暖出來,布偶裝已被換成白色大浴袍。爸。嗨嗨,我的孩子們,我作了一場好長的夢,夢見自己回去鎮上的舊市場逛了逛......別浪費體力了,爸,你需要養養神。有個膽識過人的小夥子使我脫離險境,我得感謝他。
「前輩!」後場忙完的太史郎上前看看大叔。「我來晚了,讓前輩受苦,是後輩計畫不周......」無妨,你進步非常多,當年的小不點能有這番作為,足夠了。大叔摸摸他的頭。後頭的羽衣子拎著一卷繃帶要替大叔檢查傷勢,如果受傷了順道包紮,瞧見了那張臉的茜被嚇住了。羽衣子表姐。她說小茜好久不見,茜問她怎麼也來了,她回答行俠仗義無時無刻都要從自己做起。姐妹倆一見面高興得手拉手繞圈圈,又發出怪聲,唱歌展示少女情懷。
好了,要敘舊待會兒再說,我有事情宣布,大家隨我來。太史郎領著眾人進了會議室,大夥依序入座圓形的會議桌,他拉下布幕點開簡報,片頭一張相片驚呆他們,細絲繫著鐵鉤垂下肉品,都泛著油光,最前頭那深綠長桌疊著一塊塊燒炙的肉,還有散落的動物臟器,絆就持刀叉站中間,似乎是松野公司今年的形象宣傳海報。
「許多人可能以為松野的勢力早已在『雷格巴』之後衰退,其實不然,我們曾至賣場實地考察過,有超過百分之八十的貨品是來自於松野集團或他們旗下任何一間公司的。根據媒體普查,其市占率約為六成至七成,比去年上升了十個百分比,且鄉村平均每三十三間超市,才有一間未販售其相關產品。」太史郎說,這是很可怕的數據,民眾吃進來路不明的肉而不自知,松野憑著高超的商業手法進佔他們的生活,一覺起來所吃的早餐火腿蛋吐司很可能就含有不良成分,天冷穿的羽絨衣,午餐便當,福利社的麵包,下班後小酌幾杯下酒的串燒,無處不在。那群人聽得全身發抖。
今天下午,絆將出席國際飯店的剪綵大典,此舉將轟動政商二界,使他的綜合勢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強度,各位要學著自我保護,找其他鄉鎮的居民結盟拒買松野的產品,在典禮前夕對價格造成波動,重挫他們的信心。太史郎請眾人轉告親戚與朋友,大夥一致響應,他的話真是字字見血。「那你們打算怎麼辦?」大叔問道。「我們將盡一切能力阻止絆的野心,為此要......踏上旅途!」
幫我告知那些仍沉睡著的人們,我們一切安好,若平安盼能與我們聯繫。太史郎招呼夥計、羽衣子及福本從會議室出來,福本看腳下景色一片荒涼,才發覺這小房子建於山崖之上,腿又軟了。怎麼,你懼高,來,我牽著你就不怕了。羽衣子挽起他的手臂,他的臉紅透了,茜像是看穿他倆的關係般偷笑。原來是表姐夫,太失禮了,早上姐夫好言相勸我還不肯聽,想起來尤其羞愧。別亂講。福本辯駁之後臉更紅了。「乾脆這樣,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沒說完福本便衝上去,茜連忙躲開,兩人互相追逐不肯停。
太史郎把會議室旁的摩托車牽過來,叫福本不要玩快上車,福本不甘不願地爬上羽衣子的車後座,兩台車同時發動。鬍子大叔叫他們注意安全,居民們都含著淚揮手道別。四郎對著福本行注目禮,那眼神沒有不捨。
「姐夫,好好照顧我姐姐,敢欺負她你就完蛋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還有別叫我姐夫!」
那兩台荒野的車就這樣衝下山坡,蒼空之下駛入紅土與仙人掌的大道,揚起飛沙,再回首已捲入煙塵了。有時生命便是一直失去,其後也會有什麼東西補上來的,海雪鎮的居民非常了解這點,因為,不要去追趕破釜沉舟的人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