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1/2)
为这“虞姚学馆”四个字,虞锦来回跑了三趟,等姚老爷题完字之后,又去县令那儿盖了个印。
海津府的人查完案走了,刘安德一扫之前的衰样,重新风光了起来,衙役个个面带喜色,调了浆糊往门前贴了一份新告示,是县令的罪己书。
衙门前围了好些人,图新鲜,都没见过这东西,里头有那识字的朗声一字一字念给大伙儿听。
虞锦好奇,站定听了一耳朵,笑了。
这罪己书不知是谁代笔的,写得极讲究,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全隐了去,拣着县令上任十年间的三桩冤案说了说,最近的冤案就是冯三恪这一桩,最远的是六七年前的“陶家庄时疫烧鸡”一案,因传信有误,以致下错令杀了百来只鸡,县令自掏腰包赔了钱。
剩下一桩,偷盗小事,判罚不公而已。
除却这三桩冤假错案,罪己书里再没写其它。末尾慷慨激昂,言今后要以百姓之忧为忧,变着法子自夸罢了。
不过他能拉下脸面来往衙门大门口贴,也算是个长进了。
虞锦进门时,县令一家正坐在一起捏饺子。今日恰逢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吃饺子有“食龙耳”之意,图个吉利。
县令一边擀皮,一边问儿子:“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作何解?”
刘荃两眼发直,痛苦地望着天。见虞锦来了,忙叫了一声“爹,有客来啦!”一溜烟跑走了。
县令啐了一声,转头才知来人是虞锦。眼睛往下一瞥,看清虞锦手里提着个礼盒,县令寒毛差点竖起来,沾着白面的手深深一拱:“姑娘可别难为我了,你原样提回去吧!府衙的人才刚走,外头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你这是让我犯错误啊!”
虞锦哈哈笑了,礼盒拆开,里边放着的就是姚老爷题的那四字,这才三言两语道明来意。
县令摸了一把凉汗:“盖个印儿好说,这是好事呀,你拿盒子装着作甚!骇我一跳。”
他洗净手,叫下人取了印泥,啪一声,“陈塘县署”四个红字当当正正盖到了左侧。
此后义塾就算是跟县衙沾了边儿,即便刘县令卸任了,下任县令为了搏这份名声,也得好好把学馆办下去。
他家留虞锦用了一顿午饭,闲话了几句家常:“听内子说你家下人满大街置办乡货,可是要走了?”
陈塘有些新鲜的土产,京城不得见,府里的孩子攒不住钱,一出门就想给家里带些东西,跟蝗虫过境似的满大街搜刮土产,买回去好些没用的东西。
“初六走。”虞锦笑笑:“这三月多亏您照顾,我性子直,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瞧你说的,哪儿能算麻烦呀?五爷善举惠及陈塘千家万户,姑娘又是明礼知趣儿的好孩子,我瞧你可亲,比荃儿这臭小子都亲的。”
刘夫人笑呵呵圆了几句,旁边的刘荃冷不丁被亲娘杵了一肘子,筷上夹着的饺子噗通掉回醋碟儿里,领口溅了两滴点子,小模样无辜极了,可惜爹娘都顾着外人。
县令笑道:“今年的功绩状已经写好了,等四月中旬立了夏,我去海津府述职,到时候就会交上去。我多誊了一份,姑娘回去看看还有什么添的补的,托人带句话过来就行。”
“每年的状子都是大人写的,自然是妥的。”虞锦也不避嫌,当着他的面略略扫了一眼,功绩状上的字工工整整,是县令亲笔所书。
他做了十年官,别的不说,一手骈文写得极为漂亮。功绩状其后附着七镇、还有县上几位德高望重的地主乡绅给虞家的赞文,字字句句全是美誉。
虞家倒也担得起,毕竟她一家担着陈塘县每年十分之六的税课,就这么交上去也不怕人笑话。
功绩状末尾还点了她几句,说她至仁至义,济弱扶倾,奇女子也。
虞锦面上不显,心里挺乐。她热衷做生意未必没有这个原因,因心气高,就爱听人夸奖,别人说她一声好,当天就能多吃一碗饭,从小到大都一个样儿。
走前瞅了一眼刘荃,穿着件学子儒衫,送她到了府门前。青年白白净净,不言不笑静静站那儿的时候还挺好看,与如玉君子沾了个边。
虞锦目光慈祥,以提携后辈的语气温声道:“到了京城就去虞府找我,给你找个安心备考的地儿。”
刘荃比她还年长两岁,每回听她这么说话就喉头哽起一口老血,总觉得她是在嘚瑟,偏偏人家有嘚瑟的本钱。
身后刘夫人见他不吭声,一下下地推他脊梁,刘荃无奈深深一揖:“多谢锦爷了!”
*
二月初四,虞府启程回京的前两天,从京城来了一封信。信是由四个护卫快马加鞭送来的,入府时天已经黑了。
竹笙送去屋里时有些惴惴,手上这封信厚厚实实的,有些份量,看样子是芳姨写的,因为五爷从来没这么多话。
虞锦与她所想一样,恹恹接过来。可拆开信,她脸色却慢慢变了。
一张纸,三两句,剩下那厚厚一沓全是百两银票。
信是她爹写的:“速去杭州,紫笋初芽清明前出货,有多少收多少,勿压价。”
最后才轻描淡写提了句——“吾儿保重身体。”
啧,真是亲爹。
虞锦知道她爹一向不爱写字,家书尤其寡言,可看见这么封信,心还是凉了半截。
送信来的护卫赶在黄昏城门落钥前进的城,一路奔行至此,说话仍带着喘:“这回是罗镖头带队,我们赶在前头送信,他们三五日后就到,车马都已准备好,小姐不用操心。”
虞锦点点头,叫他四人下去休息了。
兰鸢一直竖着耳朵听,听完苦了脸,垂头丧气地从打包好的行李中翻出一身厚衣裳来。本打算初六就要回京了,眼下回京没着落了,还得等着镖队来。
她翻了翻黄历,噘着嘴嘟囔:“三月二十才过清明呢,还有一个来月,老爷这么急做什么呀。”
竹笙低声劝她:“你要是想爹娘了,就跟着护卫回京吧。出来这么久,爹娘肯定着急,我一人留下就行了。”
虞锦静静听着两人说话。天黑了,再多的烛光也照不亮屋里,她望着扑簌跃动的烛火,晃晃悠悠,似一路烧到眼里,看得久了,眼前全是光点子。
“主子?”
竹笙轻轻喊了她一声,虞锦没应,揉了揉脑袋:“叫护卫们快些收拾行李罢。你再去管家那儿支些银子,银钱都打点好,这趟出门没什么油水,还没能跟亲人过年,替我给他们赔个不是。”
她回陈塘带出来的二十余护卫也是一支镖队。家里养着十支镖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镖头带队,镖夫尽是些年轻小伙,因爹娘都在京城,所以虞家有镖队离家最多不超三月的规矩,每年要轮换着走镖。时间长了,大伙儿都想家,弄得人心不稳,反倒不美。
如今出门恰好三月,她手边的这些人该回京了。
“后院的也让他们都跟着回京罢,这一趟出来什么事儿都没做,净给我添乱了。你二人也回去,不然明伯明姨要着急了。”
竹笙摇摇头:“我不走,我总归是要跟着主子的,您身边不能连个端茶递水的都没有。”
她还没说完,那头的兰鸢忙着表心意了:“我也不走!我这就给我娘写信!”
虞锦算是稍稍得了些安慰,放下信,额角时常作痛的那根筋又突突跳了起来。
她这头疼挺邪门,打小疼到大,有时风吹日晒也不疼,有时好吃好睡都要犯起来。尤其不能生气,一生气就疼得厉害。
入夜了,不想麻烦宋伯,虞锦默默忍着没吭声,也想了许多,越想心口越凉。
她爹实在是她克星,原本要回家了心情不错,几行字叫她心跌到了底儿。她天天顾及这个,牵挂那个,把手边这些人都送回京与家人团聚,却几乎没人记得,她也是头回离家这么久啊。
点完了两根安神香,才将将捱过那阵头疼,刚躺下,外头又响起乐声。
声音是从园子那头传来的,离得有些远,呜呜咽咽,听着似乎是萧声。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