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1/2)
冯三恪把伤养好的第一天,虞锦送了他一顶帽子。头围有些大了,戴脑袋上稍有些松,倒也合适。
他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脑袋顶上有块斑秃的,对着镜子照了照,白乎乎一块,只长出一层短短的发茬来,忍不住叹气:难怪这几天锦爷一看见他的脑袋顶就哼笑一声,原来是嫌丑。
可惜没个人跟他说,不然见她的时候早戴帽子了。
他伤好后头一件事,不是去零嘴铺子看,而是去学馆念书去。
这些天府里事多,义棚搭了好几天,嬷嬷都去帮着做大锅饭了,零嘴铺子里的点心和崩豆断了趟,客人一下子少了许多。先前凉了一个月的皮糖张和季家点心抖擞抖擞精神,重新热闹起来,连买带送红红火火。
弥高和兰鸢还挺着急,试图卖些干货起死回生,却也没什么用处,索性自我开解——快要回京城了,铺子也该关门了,才不是比不过你们呢,哼!
是以冯三恪伤一好,就去知行学馆补课去了。
眼下学生少,夫子少,学馆只分了两个课堂,一为蒙学,由秀才张廖和黄廷玉轮着上课;其二是闾丘山长忙着给赶考的学子突击经义策论。
蒙学班里最小的五六岁,大些的就是虞府里这一群,十三四的,冯三恪坐在一群矮豆子里头,颇有鹤立鸡群之感。他却是全班认字最少一个,养伤的这些天落下了不少课,黄夫子讲课的时候他跟着学,夫子休息的时候也要去不耻下问,把这些天落下的功课都填补了起来。
好好的大高个子天天跟在黄廷玉屁股后边,“夫子夫子”喊着,瞧着呆头呆脑的,颇觉滑稽。学馆好些孩子就笑,还唱着儿歌挤兑他,什么“木楞鸡,呆头鹅,大字不识一二三,下雨不知道挪个窝。”
这是陈塘的童谣,冯三恪小时候听得不少,是骂傻子的。
虞府一群少年听得憋屈,都是一个府出来的,小小的心中已经生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忧患观,对着一帮屁大点的孩子不好动手,骂架还是使得的,于是两边吵吵嚷嚷,拿桌椅板凳当锣鼓叫阵。
张廖和黄廷玉初为人师,遇上点事儿就束手无策,又知道山长那边带着快要赶考的举人,不敢打搅,求到虞锦这儿来了。
虞锦听得眼皮直抽,张廖和黄廷玉在前头说,冯三恪背着手站着后边,垂着眼睛,像犯了事被请家长的学生。
等张、黄二人走了,头句就是宽慰她:“爷别担心,他们笑我也没什么,我也不在意的,只是扰了夫子上课,实在过意不去。”
虞锦又暗暗骂了句:蠢!
这些孩子的爹娘大多是富民,虞锦虽给县学馆砸了钱,打出了不收束脩的旗号,可县里的穷人家也要观望一阵的。一个半大孩子在家里能顶个小大人,帮着做不少活,放在学馆呆三五年、认几个字到底值不值,穷苦人家心里都要盘算。只有家中富裕的孩子,听闻学馆是虞家开的,招够三百个人,京城国子监就要下派名师了,所以提前过来占个位子。
孩子天性,又家底殷实,娇生惯养,所以嬉笑打闹全凭心意,夫子压根管不住。学的三百千又都是他们以前就学过的东西,是以上课从来不听讲,专门嘲笑同窗。
虞锦想也不想,给他支招:“你明天带上几盒零嘴点心,就带那种又香又好看的,坐在学堂里当早饭吃。谁跟你好就给他抓一把,笑你骂你的就不给他吃。”
冯三恪:“……这能有用么?”
跟闹着玩似的。
虞锦轻嗤:“我念书认字晚,别人五岁读蒙,我八岁才去。刚进学馆的时候又蠢又笨,还气性大,总跟夫子顶嘴,也总被同窗笑话。那会儿心里委屈,我爹忙着赚钱,不管那么多,芳姨……”
她顿了顿,继续往下说:“她教我拿零嘴收买人,你试试就知道了。”
三言两语带过旧事,她跟冯三恪说:“你记住喽。年纪越小越好收买,拿把糖瓜都能把人哄住,大点的,就拿小玩意哄。到了成年,见过世面了,只有财帛金银、情分、前程这些,才能笼络人心。”
后头几条冯三恪暂时还接触不到,只默默记下她的话。
第二天依言装了几包零嘴点心,都是顾嬷嬷她们做出来的,别说是酥脆的崩豆、做成花儿一样的点心,她们就算炒把瓜子都比外边卖得香。上课前满教室一发,就没人说话了,整堂课都是嘎嘣嘎嘣吃崩豆的声音。
吃完再瞧冯三恪,立马肃然起敬——这就是虞家零嘴铺子的掌柜啊!那么多好吃的东西都是他家的啊!
于是笑他的也没了,唱儿歌的也没了,心心念念等着第二天的零嘴。
冯三恪默默感慨:这么大点的孩子就知道吃人嘴软的道理,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
*
正月底,府里人心渐渐浮动了起来。
药童每天兴高采烈地叨叨,于是连窝在屋里养伤的百里缙都知道:虞家要回京城了。
于是百里愈发得愁容满面。
他在虞府已经呆了半月,爹娘不是独户,还有三位叔伯都在县里做生意,早年老太爷过世的时候就分了家,各做各的生意。可到底是亲戚,逢年过节时常走动。
花婆街整条街都烧了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全县人都知道,百里缙每天叮嘱冯三恪,让他跟门房的吱一声,要是有人找来了,可别被拦在外边。
等啊等,等了半月,至今没人找过他。
也不知是不想找,还是以为他跟爹娘一同烧死在火里了。
思量再三,百里缙提笔写了一封家书,托人送去了,没两日,竟还真的把人等来了。叔伯关切是真的,奈何几位婶娘都是持家糊口的人物,瞧他这一身伤,就算养好了,这辈子也离不了药。遂哭哭啼啼,放下些银子离去了。
百里缙虽有预感,见此,还是低落了一下午。
到了第二天,找管家讨了份卖身契,签了。
从当天中午开始,药童待他就温和多了,没再念叨过“公子把药都喝干净,别剩个底儿,一碗药一两银呢”之类的话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收拾行李,冯三恪自己的行李少,不过几身衣裳罢了,他爹娘旧物却多。上回回柳家村还是与虞锦同去的那趟,带了些东西回来,年前翻了案以后再没回去过。
他娘裹过的头巾、他爹用过的刨子、二哥编的小竹筐……全是些琐碎东西,这个舍不得扔,那个也舍不得,去跟管家问了问,知道回京六辆马车,能装下,索性全带上了。
百里缙趴在床上生无可恋。他家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连爹娘衣裳都没留下块碎布,齐根断了念想,此时看着冯三恪整理旧物,又抹了一把辛酸泪。
他勉强能下地了,每天被冯三恪扶着去园子里溜个弯儿,可大多时间仍旧趴在床上,这是因为宋伯说他:“后背的疮没长好,你一穿衣裳,抹的药就全糊衣裳上了,就趴着罢,趴着省药。”
境况实在凄凉。
“冯兄弟。”百里哀哀戚戚喊他一声:“你把我爹娘的骨灰坛子拿过来,我往上头做个记号,别跟你爹娘的坛子放一块,万一弄混了,将来就分不清了。”
冯三恪回头看他一眼:“弄不混,你爹娘是黑的。”
“什么黑的?”
冯三恪也没多作解释,把百里爹娘的骨灰坛子给他递了过来,包得挺仔细,外头两层油纸包住瓷罐,又严严实实捆了几圈。
百里拆开往里一瞅,当真是黑的。
焦骨拿去火化,也没能烧出多少东西来。坛子里头塞着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百里村,村尾最东一间屋子往东北方向再走一百八十步。
他问冯三恪这是什么。
冯三恪道:“当时火化完了,两副枯骨交给了你家叔伯,他们几位怕你回了村找不着祖坟所在,就给我写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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