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2/2)
听了一个时辰的之乎者也,冯三恪这才收拾好东西,回铺子当他的掌柜去。
出了知行学馆的大门,府里别的孩子们才姗姗来迟,迎面碰上他,打了声招呼,呵欠连天地进了学馆。都是被虞锦撵出来听课的,一人背着个小书袋,里头装的不是书,而是食水。
三百学子还没凑齐,县令却早早报了上去,只盼着能在府衙来人前给自己这十年无功无过的任期内添一笔功绩,到时候府台大人也好酌情宽待些。
虞锦深得他意,所以纵然府里这群孩子不想来,还是被她逼着坐在学馆里凑人头了。
冯三恪一路走得大步流星,他到铺子时,弥高和兰鸢两个还没来。早早到了铺子的谨言也没闲着,楼上楼下扫地抹灰,把平时他两人的活都做了。
冯三恪过意不去,想了想:“不如咱俩隔日轮换着,以后你一天我一天。”
“冯哥别这么说。”谨言笑道:“你好好去念你的书,一天认十个字,半年下来,就学得差不多了。”
冯三恪抿抿唇,帮着赵小六扛着袋栗子上了楼。
他也不好意思说,山长极少写字,讲的策论又深奥晦涩,压根听不懂,纯粹是去圆个念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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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孩子上了两天学,跑虞锦那儿叫苦去了,用了个“没书没法儿学”的借口。谁知他家锦爷善解人意,当天傍晚,管家领着几个护卫抬进来两个箱子。
“这是山长今日讲课用的两本书,锦爷让买回来,你们分着发了,赶明儿就好好念书去。”
四下一片哀嚎。
冯三恪看了看,跟自己今早上买的书是一样的。弄得博观都开始怀疑他了,回来悄咪咪问:“冯哥,你是不是私底下跟爷通气去了?不然怎么你俩想到一块去了,还心有灵犀的买了这两本。”
冯三恪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就这么学了三天,因为每天最早一个走,学馆一众书生都眼熟他了。
被撵来凑数的孩子们照旧坐在后排,每天最开始的一刻钟还能听两句,听着听着,就变成了满脸空茫,开始打呵欠,鸡啄米似的点头的,趴在桌上的,昂着头的,睡出千奇百怪的姿势。唯独让闾丘山长欣慰的是,他们不再缩着脖子说小话了,互相不扰,挺好。
这种情况下,坐得笔直如竿的冯三恪便如鹤立鸡群般显现出来。
知道他是虞府来的,总要多些关照。趁着学子写策论的功夫,山长走到冯三恪面前,他垂眸看了看,今日讲的是第十八论,冯三恪的书却翻到了后边去。
“已经预习到前头了?”闾丘山长微笑,拿出一副面对勤奋学生时才有的和蔼姿态:“可有哪儿听不懂的?”
冯三恪抬头望他一眼,翻到书的第一页指了指。
山长恍然:“无妨,序言看不懂便罢。这本注疏乃是后人王延华所作,此人最爱卖弄文藻,为每篇古籍作序时总要写得晦涩难懂,偏偏朝廷考的是他的注疏一版,因为他的注疏写得最详。不过一篇序,看不懂也没什么的。”
言罢,见冯三恪微微仰着头,小伙子寡言少语,看人时眼里却异常专注。老山长抬手轻轻拍拍他脑袋,仿佛仙人点化般温和笑道:“好好学。”
直到山长走回了前边,冯三恪仍是懵的。
预习到前头——是他不知道在讲哪页,随手翻了一页。
什么叫序言看不懂,他分明整本书都看不懂,这才翻到最前边的第一论指了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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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跟一群上课打瞌睡的少年同屋学习,今年就要上京赴考的几个学子俱是心中复杂。
他们比这些少年没大几岁,便是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那也是悬梁刺股,捧着一本书从天明读到天黑的。
别人花光家里积蓄仍念不起学,而这群少年有这么好的机会,却都抱着书睡大觉去了,哈喇子都流了一桌。
一边瞧不上,一边又隐隐艳羡——他们自己手上的注疏都是手抄的,没几个人进得起书屋。而这群大字不识的小破孩们,前儿才来,今天就已经人手两本书了,正是闾丘山长这两日讲的。
一探问,书是虞家给发的。
寒窗苦读十几年,中了举,还以为当了半个人上人,却还比不过进虞府做下人。心里滋味多苦,只有自己知道。
山长兴许是看出了他们几个心有浮动,渐生不安。
春闱就在今年三月,这已经是正月十二了,下个月他们就要上京去了,如今正是最关键的时刻,万万不能有丁点变故。可心乱了,还怎么踏实学?
琢磨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闾丘山长自己去了趟虞府,找了虞锦说话。
“这几天我多看了看,府里的小公子们只有一半读过蒙,另一半不识字,跟存中、少奉他们学不到一块。”
他嘴里的存中、少奉,便是今年要赴考的举人。山长又道:“学堂人太多,我也照应不来,姑娘要真想叫他们读书识字,还是得多请两位先生才是。
虞锦听完汗颜,人家定是怕她跟前那群不学无术的,祸祸了人家的好苗子。遂识趣地应承下来:“这事我来办,今儿就去寻夫子去。”
临走前,山长还含蓄地夸了冯三恪一句:“府上那位好学的公子不骄不躁,言行有度,是个好苗子。”
“谁?”
山长描述:“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有些黑,向来寡言少语。”
这说的自然是冯三恪了。没头没尾地夸了这么一句,虞锦没听明白,却不妨碍她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