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2)
听闻姚知非低语,虞锦收回心神,低声跟他说小话。
前排学子的策论都批复完了,山长逐一念过一遍,叫大家取长补短。因声音大,听不到他们在后排说小话的声音。
虞锦问他:“来了这儿是不是有种茅塞顿开之感?”
姚知非与她呆了三天,不再像头天那样拘谨了,笑着摇头:“锦姑娘说笑了,我苦读十几年也没开窍,再好的先生都教不了我这个榆木疙瘩。”
虞锦最听不得他人自惭形秽:“怎么是榆木疙瘩,六年前你才十四,就中了秀才,怎么说也算是半个小神童了。”她抬抬下巴,看着坐在前排的学子:“比他们也不差的?”
“我哪里比得上这些人?”
姚知非清楚自己的能耐,连连摇头:“我区区秀才,十四岁考中又算得了什么,两回秋闱都没能过,姑娘是没上过考场,你不知每回考场上有多少少年人,去年同考场甚至出了个十二岁中举的小神童。相较之下,实在汗颜,那才是能成大器的人物,我是万万比不得的。”
话又说回来:“不过如他那般天资聪颖的,万里不出一,大多数还是苦读十几年的。”
“锦姑娘你瞧,头排中间坐的那位,蓝灰棉衣的。”
虞锦按他说的望去,头排中间坐着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从背后只能看到他伏案奋笔疾书,仿佛要把山长的每句话每个字都记下来,桌上已经堆了厚厚一摞纸。
背后议论他人,姚知非声音压成了气音:“那是和田村的举人文清明,以前曾同窗两载。这人幼时也是县上有名的神童子,当真是三岁识字五岁赋诗。可文家家穷,整个宗族供他一人读书,就指望着他学成高中,他怎么敢有分毫松懈?”
虞锦不无诧异地望了姚知非一眼,对他有所改观。前几天只当他本事不大,心气却高,原来胸中还藏着这么一腔悲天悯人的大情怀。
“可就算去考,又能怎么呢?”姚知非幽幽道:“每回京城会试,六千人考,进士只取三百人,这三百人大半出自京城,剩下的多出自各州府与江浙富饶之地。曾听人说最后一场殿试时,金銮殿前三百学子,放眼望去,全穿着绫罗绸缎,哪有寒门子弟?”
话没说透,姚知非深深叹了口气。
虞锦了然。如今朝堂被世家大族把持,考中进士的全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叫皇上想挑都只能从这些人里挑。殿试上不温不火地做篇赋,朝官就从这些人里头选,将来都是一群吃皇粮的酒囊饭袋。
没出过京城的,以为盛世太平;没穷过的,不知道黎民百姓有多苦。
住在天子脚下,这些事虞锦听过的传闻比他多。头几年坊间传闻说进士是有名额的,京城多少个,各州府多少个都有数,陈塘这样的下县几乎无望。
就算挤破头去,杏榜题名,也敲不开仕途的门,回了县里,最后不过能当个教书先生。一家积蓄供出来一个进士,学来却无用,这也是读书人越来越少的原因。
这么想了一遭,虞锦立时觉得自己身负重任,正色道:“县城里的学馆就不建新的了,这束脩却必须免,多认几个字总归是好的。”
她往自己右侧望去。
他们唠了这么久,冯三恪仍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前头讲课的山长,从头到尾未分神。
心里便愈发坚定,束脩怎么也得免了。
起码像三儿这样想念书的,踏进学馆的时候心里能有底气。
*
从知行学馆回来,冯三恪一直神思不属的,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一骨碌翻身坐起,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这两月攒下的钱。
府里孩子爱拿着钱去管家那儿换成票子,冯三恪换过两回,几两碎银换那轻飘飘一张银票,心里不踏实,后来就不去换了,每天铺子里零零碎碎的碎银铜板带回来,沉甸甸装了一个箱子,隔几日就要数一遍。
他几乎是无知无觉的,一眨眼就成了陈塘的富户。这两个月,攒下乡户人家一辈子不敢想的钱,富人的自觉却没跟上,仍旧省吃俭用的。
沉沉一箱银子放回柜里,这回闭上眼,心里踏实多了,也拿定了主意。
以前他和哥哥二人没钱读书识字,一直是全家的遗憾。如今手里有了余钱,有了空闲,要是再畏手畏脚的,爹娘都会跑他梦里来骂他窝囊的。
第二日,冯三恪起得比往常还要早,天没亮就出了府。清晨寒意重,一路走去,眉眼两肩都沾染一层白霜。
县学馆开门很早,卯时天刚蒙蒙亮,上早课的学生就陆续到了。学馆对门有家书舍,是学馆另一位教帖经墨义的任夫子开的,他和山长一人一天课,轮着看书舍,此时也已开了门。
冯三恪迟疑了下,抬脚进去。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两本书,薄薄两本册子五两银子,冯三恪眼也不眨地掏了。
这便是闾丘山长昨日讲课时用到的两本,任夫子清楚课程进度,就卖了他这两本,连带送了一刀纸。
两本书都是薄薄册子,冯三恪从头到尾细致翻了一遍,把自己认识的十几个字都能炭笔圈了出来。
他随上早课的学生一起坐在明间里,听山长讲着今日策题。面前书已齐备,笔墨纸砚却都没准备,左右不会写字,备了也是浪费。三字经勉强还能背得几句,闾丘山长所讲,却是一字听不懂的。
却也没什么。
花大钱能学明白几个字,冯三恪就没想过。却总算能听听所谓的圣贤书是什么,之乎者也,字字动人。
县学的早课跟小孩念的蒙学不一样,没有琅琅书声,只有不停地写写写。闾丘山长每天出一个策题,只给一个时辰叫他们写,一群书生绞尽脑汁也得写出来。
山长还时不时出声干扰,肃言:“一场史论考两天半,卷上六道策题,要先起稿才能誊写。起稿练的是急智,一个时辰能起稿,才能确保时间够用。誊写时也要静心,监考会时不时地进来查看,要是一紧张,墨点子或手上汗渍污了卷子,都得重新来过。”
他在前头说,堂下学子静默无言,都奋笔疾书,也不知入耳了没有。
唯有冯三恪一人认真听着。
堂前墙上贴着一幅大字,昨天他问过虞锦,是“静思笃行”四个字。冯三恪掏出根炭笔,慢腾腾地按着字样将四字画到了纸上。
越看,心里越欢喜。
人生头十七年活得太寡淡,又遭一场大难,把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朝气都生生磨没了,往后大半辈子,还是得多些念想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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