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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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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晚了,太晚了。

就连挤成一团前来讨说法的民众也都散去,我不知道那时是什么时间,只能用“至黑之夜”来勉强形容。

而且我也找不到罗真了。

人们终于开始惊惶了。就在此刻,我躲在我的居所里,不敢出门。上次被我吼骂的老妈妈也焦急地敲我的房门,连声地哭叫,青绡小姐,好青绡小姐,想想办法吧。

然而你的好青绡小姐已经想了六天的办法了,老妈妈,还有你的好罗真先生,好左鲁斯先生。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呢,不知道。只有厨娘凭着每日烹饪的直觉为我做了一些简单的饭食。只是一些米粥和腌菜。我吃了一半,再也吃不下。只有日记本和那页的橘子玫瑰能让我感受到一丝平静。“你当偿还”的火烙纸页还夹在这日记本里,也不知道要如何去偿还。

吃过午餐,就算是午餐吧,我从住所出来,在黑暗里穿行,到祝先生的工房去。我期望那是梦,一个可怖的噩梦,就如同最最普通的噩梦一样,亲人离世,无所依靠,力不从心,无所作为。这大概是源于人心中最深的恐惧,自身软弱,外界也无力扶持。

这是彻底的孤立无援。

让我最后再或许一次吧,或许祝先生就在工房里呢。

我看见那房间里是漆黑的,没锁,虚掩着,没有光透出来。又听见钟声响起,敲了七下,活板门吱呀一声打开,机簧轮转,天使顺着轨道出来,滴滴嗒嗒地吹号。

我听见祝先生在叫我:“是青绡吗?”

我赶紧答是,我说,先生,你在吗?

祝先生说:我不在,你别进来。

门缝里好像生出了没有厚度的黑色荆棘,它们蔓延着,像蛇一样逶迤在法理之塔顶层的地板上,吞噬一切有色彩的东西。一些木质和金属的东西被巨大外力轧烂的声音传出来,大钟指针的滴答声再也没有响起。我恍然记起祝先生好像还在里面。他在么?我不知道。他说他不在,但声音确而是在的。我没有听从他的指令乖乖停在门外,只后退半步,旋而起踢,把木门踢得粉碎。

我已经顾不得什么了,如果房间里存在什么危险而我没有及时赶到祝先生身边,那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只看门缝的话,工房内确实是漆黑的景象。但在我当真踢开门走将进去的时候,它却不再漆黑了。昏黄天幕下的白色太阳与漆黑日冕,黑荆棘,浑浊低沉的浓云,紧紧地压在远方的黑石峡谷上。这里粉砂满地,铁锈色的粉砂,没有风,却兀自飘飞。在这个诡异的地方,我不知道它的空间究竟延伸到哪里,不知道尽头之所在,也找不到祝先生。砂子里不时浮出铁锁链,极粗极粗,几乎要两人合抱。我顺着锁链向前走去,粉砂变成柔软的地面,我踩在了一片皮肤、脂肪、血肉与筋脉斑驳融合在一起,铺满地面的地方。不小心踩破了血管,黑血四溅。锁链依旧在大地里浮浮沉沉,我却不敢再走下去,赶紧退了几步,踩回松软的粉砂上。

我的心里有一百个声音在叫喊,让我回头,回到背后那个黑方块里去,回到法理之塔。但又有一千个声音在心底悄悄地说,你找到祝先生了吗?

没有。

我又踏上了那片血肉模糊的可怖之地。

血肉随着我的步伐而枯萎干结,我双足踏过的地方,血肉便迅速枯萎朽烂,只剩下一连串枯败而扭曲的干尸。而当我走远,它便重新化生出血肉,重新活了过来。

它的尽头是一座断崖。断崖下面是沸腾翻滚的血海。血海中心的高耸的孤岛上,便立着黑塔。

那是我在永视者透镜下看见的,被荆棘环绕着的黑塔。

但我上次没看见这血海,黑塔是建在堕落的荒原上的。

血肉构成的地面突然便活了起来,血管与筋脉横空暴起,扭结成粗大的触手,在我面前挥舞不停。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它们却都安静了,悄然落下,编织成一座通网黑塔的血肉之桥。那桥很长,我几乎不能看见它与血海孤岛连接的地方。

就在我犹豫着要不要踩上去、走向黑塔的时候,昏黄的天际忽而亮起一抹美丽的霜色光华。双翼一展便遮天蔽日的巨龙呼啸而来,在黑塔上空盘旋。黑塔是有多高呢,占地多大呢,竟然能让祝先生环绕飞翔?

我踏上了血肉与筋脉扭曲而成的桥,义无反顾地向着黑塔而去。

但我已然记不得我是怎么回来的了。我并没走到黑塔那里去,血肉的桥越来越窄,最后断掉了,我掉进了血海。醒来以后,躺在自己居所的床上,祝先生坐在床边,守候着我。

罗真从不知道哪儿过来,给我送来了一束橘子色的玫瑰。

我当时立刻就哭了出来。

“我怎么会死呢,傻姑娘。”祝先生一边说一边拢着我的翎冠,给我擦眼泪,指尖微凉:“那种黑箭只有一个人有,他要是想我死,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窗外阳光明媚,可是祝先生是怎么知道我那可怖又无力的幻梦的?黑箭,死亡,他怎么会知道?这日记我没有给任何人知晓(衣该谢亚除外),罗真又怎么送我橘子玫瑰?他又怎么知道?

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了。那么,为什么我最后是在此处记日记,而不是与祝先生一同为拯救索贝安而努力,也不是与罗真倾诉衷肠呢。

因为我已经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是现实了。

阳光下,祝先生与罗真的身影渐渐稀薄,我像是又睡着了,也像是从睡梦里醒了过来。窗外依然是黑的,没有亮光,也没有人陪我,但那束橘子玫瑰却真真切切地插在我床头柜的瓷花瓶里,每一朵都娇俏地盛放着,香气四溢,沁人心脾。

我把花瓶里的玫瑰拔起来,不顾花茎上的水珠,把它们一支一支地摆在床上,任由水珠浸湿被子。窗外灯火的光亮透进来,在摊开的玫瑰下投下稀薄的影子。影子渐渐地活动起来,凝成蝴蝶的形状,扑闪翅膀,在影子的世界里飞舞,只有影子,没有本体。

是伊该谢亚。

他围着我一直地飞,好似要我跟着它。我决定跟着他去看看。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大不了便再坏一点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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