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夜（2/2）

如果是一般巫师的话，祝先生断然不会管他的。他再捣鬼也捣不到法理魔相头上。但卢修斯不同，他是个阿斯莱萨祭司。

这就不得不来谈一场古老的战争了。我不是战争的亲历者，但祝先生是。

我不知道这本记录能不能流传下去，也不知道以后的读者是不是听说过“神威泄露”这回事。祝先生与生俱来的能力，就是神威。神威以暴雨的形态从天界倾泻而下，让由于养分不足，几乎要化作史莱姆的悲哀白子一夜之间化身为龙。天界众神采取了简单粗暴的方法来挽回泄漏的神威，他们雇佣了一支由职业刺客组成的队伍，让他们去杀灭凡间沾染神威的人们。受雇于众神的刺客们有神们提供的免费武器与丰厚的回报，他们所向披靡。

据此，我也有些私下的推断：我怀疑总是在油灯下擦拭刀子和弓弩的父亲，也是这样的杀手。不过那不是我主要想要记叙的东西，此处不再赘言。

祝先生当时仅是一头尚未开智的龙，被人捕获，在黑市上当珍稀宠物贩卖。他的饲主便是众神的杀手之一。我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祝先生从未对我提起过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是个百步穿杨的射手，别的就一无所知了。

那么，这和卢修斯又有什么关系呢。

祝先生担心卢修斯会利用自己的阿斯莱萨学识去联系天界众神，从而派猎手来回收自己的神威。

（增补于第八夜：这是一个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故事。当我看见城破之日的景象，远远地见到立于火中的卢修斯时，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要怎么对后人说，索贝安城是因为“法理魔相仗势欺人夺了别人的书”而毁灭的呢。）

然祝先生醉心于万法之女，怕是没对他说清楚。故而就连罗真本人也不太清楚自己监视卢修斯的使命。直到卢修斯半年以前留下一封信，把祝先生痛骂一顿后扬长而去，他才敷衍地遣罗真去找他。

（增补于第六夜，字迹潦草：然事情确而无法挽回了。）

罗真出发之前来找我，非要我一缕头发。我疑心他要那干嘛，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便胡乱给他一缕，他像得了什么人间至宝似地走了，欢天喜地犹如过年一般。

我并不知道他在外面都经历了什么，只在他回城以后，也就是昨天见过他一面。他似乎变了一些，又变得不多，以至于我也说不清他到底变了没有，变在哪里。我看着罗真在图书馆里不眠不休地寻找挽救索贝安的方法，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也没有休息。我带着食物去图书馆见他，他顾不得图书馆里需安静的禁令，在我面前恸哭。

罗真觉得没能挽救索贝安都是他的错，实际上哪里和他有关系呢。我的喉咙里仿佛堵了千斤重的棉花，坠重得很，又说不出话来。

所以……索贝安到底为什么倾颓？不论是卢修斯被夺走的那几本古书还是罗真莫须有的愧疚与罪责，又或者其余种种，皆非根因。根因是什么，我现在就要把它记下来。

祝先生用他极为强大的、非常理所能容的力量窥知了来自“起源”的秘密。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我无从得知。至于秘密到底是什么，我也无从得知。我只是个学了一点灰律的女巫而已，并不能通晓法理魔相所有的秘密知识。

我只能用贫瘠的文字去描述一些肤浅的现象：一座黑塔，铁锈斑驳，高高地伫立在凄凉的、荆棘丛生的荒原上。那塔被同样锈迹斑斑的锁链缠绕，锁链自漆黑的天幕降下，仿佛是要锁扣那塔本身似的。

祝先生每用透镜“永视者”去观测“起源”的秘密，都会用笔和纸记下所见所得，有时候是图画有时候是文字，天长日久，这些图画同文字就成了一个集子，一个私人记录册，也就是《烛阴魔典》。《烛阴魔典》里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如何召唤并束缚天使与恶魔，以及界限法器诸界凝像的设计架构与使用。虽然《烛阴魔典》中降灵学部分被单独整理出版并成为广为人知的神秘学书籍，但它不过是真正《烛阴魔典》很小的一部分而已。

有一次我趁他不在，想去拨弄一下透镜满足一下好奇心。我看到的东西和祝先生的图画别无二致。黑塔，锁链，荆棘，荒芜的大地，无聊得很。就在我想要关掉它并且离开的时候，我在塔尖上发现了一个白色的、蠕动着的东西。

它像用面团捏成的人，没有五官，没有形貌，仅仅是一个“人”。

它让我救它，我赶紧关掉了透镜，假装自己没有来过。

我很难去替祝先生下定论，那黑塔和锁链到底象征着什么，或者它到底何以为“起源”。我也不知道祝先生是在何者的契机之下发现了那被他称为“诸见之主”的黑影。我只知道，就是那时，他决心要把索贝安作为牺牲献上。

大约是十年前。那时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要与他探究，就在一个夜里来到了祝先生的工房。他的工房门半掩着，工房内有女人说话的声音：“你要的令牌,我可以给你。但你必须回报我。”

祝先生说：“你要什么？”

黑影说，我要时间开始之前的永恒国度。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从未听说过，也不知道它和“起源”有什么关系。

不久以后，索贝安誓约开始推行。那三道红记就像某种隐秘的符文一般在城内住民之间流传，每人都可以来法理之塔领取并签订一份。祝先生私下里告诉我，这份誓约可以令索贝安城破之日令人“虚像飞升”，但他对外宣称的却是，不久以后索贝安将升起屏障，唯持有索贝安誓约的人才能出入。

但是请您想一想，平白无故的，索贝安城为什么会“破”，我们又为什么需要“虚像飞升”呢。

城内并没有与之相关的流言，从来也没有。因为索贝安誓约的真实目的被那美丽的人工天幕给完美地掩盖，所有人都觉得索贝安誓约只是一个安全令牌之类的东西。但目之可及的现象，却是索贝安所有的高层首脑，巫王和七人议会，《神秘学人》编辑部，只一夜之间，身体的某处便被打上了那个印记。我不在“首脑”之列，但我是除了祝先生外第一个获得索贝安誓约的人。

对于没有签约的人，他们也不多加干涉，只告诫他们，出入索贝安，记得与持有誓约的人同行。

一切阴谋都被完美地掩盖了。

这是真的，一年以后，索贝安果然升起了人工天幕，黎明机器与黄昏机器在东方与西方依照日升月落的时间准确地升起落下，索贝安变成了海市蜃楼，居民们在沙漠之中人工构建的乐土无忧无虑地生活，直到今天，或者直到七天以后。

索贝安城即将毁灭，我的记录或许根本不会留下来。那我为什么不再多讲一些东西呢？

祝先生试图欺骗命运，我不知道他的把戏奏效了没有。

他已经把自己锁在奈林斯宫里不见任何人了，就连我也不见。我不知道又在鼓捣些什么，但可以预测得到，要么在试图把他的骗局布置得再周密一些，要么就已经彻底放弃，在宫中闭门谢客，悔恨与怀缅。

七天以后揭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