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梦醒(2/2)
闻暮子叹了一声,说道:“魏珂年纪轻轻,武功却高,不愧是魏隐之孙,可惜,可惜……”
魏珂心底冷笑,知道他这两声“可惜”说的是自己姓魏。
谢悠道:“前辈,您问我灵道子道长被何人所杀,杀他的人有魏公子,童姑娘,有幕后黑手,更有他自己。”
闻暮子不说话了。表面上看,灵道子之死与魏珂、童璐有关,但若不是灵道子本人生出歹念,心思不正,便是那些蒙古人找上门来,又如何能引诱他?说到底,都是灵道子自己造的孽。
闻暮子深深的叹息:“谢姑娘,此事关乎我师弟的名誉,请恕我不能单听你的一面之词。上岸后我会彻查此事,倘若……真如你所言,师弟与蒙古人暗中勾结,出卖我们,我浮梁观绝不会隐瞒此事,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随后他问了灵道子葬在何处,便与谢悠分别。夜色凄蒙,映得他的身影都有些佝偻了。
谢悠解决了闻暮子这个麻烦,心里一宽,正要抬步转身,就见一个黑影从隐蔽处冒了出来。
谢悠心被提起,险些惊呼出声,待看清来人是魏珂,才放下心来。“魏公子好兴致,深更半夜竟躲在这里吓人。”
“不躲起来,闻暮子就成了第二个向广泽,”他忽然略有深意地一笑,“我亦会错过一场好戏了。”
谢悠想到他将自己蒙骗闻暮子的对话都偷听了去,突然脸上一红。
“谢姑娘真是能言善道啊,寥寥几句话,就把灵道子之死的真相掩盖过去,佩服。”
“公子说笑了。无论是你与童姑娘动手,还是灵道子叛变的真正意图,我一句都没有隐瞒。不过是近日甚忙,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讲来可能与事实有些许出入,但既然前辈都不追问,那这件事便是掀过去了,何来掩盖之说?还是说,魏公子希望魏家堡再多浮梁观一个敌人?”
“就算他知道是我虐待过灵道子,又能怎样?我魏家堡的敌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何况他浮梁观还不配做我们的对手。”
“饶是如此,少一个敌人不好吗?难道你——”
魏珂好奇:“难道什么?”
难道你希望天下人都如向前辈一样误会你?可是谢悠如何能说出来,她有什么立场?魏珂自己都不在意,她这样问,魏珂只会怪她多管闲事。
谢悠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魏珂突然开口:“其实向广泽说的不全错,我的确瞒了你们很多事,但人活世上,谁能没有几个秘密?就连谢姑娘,恐怕也有很多事瞒着我吧?”
谢悠闻言,故作高深地说:“我的秘密,说出来可是要人命的。”
魏珂微笑道:“我亦是如此。看来为了我们彼此的安全,维持现状是最好的。”
谢悠却忍不住把心底的疑惑说出来:“可是向前辈把魏堡主的仇算在你身上,你不是白受委屈了吗?”
魏珂眺望远方,低声道:“再过三个多时辰,天就亮了,到时船一靠岸,大家各奔东西,三五月后,谁还会记得我这个人?我何必为了这些人辛苦辩解。何况,”他似是苦笑了一下,“一个人的出身、样貌、家人是无法选择的,魏家堡两任堡主做了错事,我这个后人,自该背负这些罪孽。”
谢悠心头微动。魏珂说出这番话来,分明是不认同魏元贞和魏隐的所为。在水车磨坊时,罗昭虽口风极严,谢悠却也拐弯抹角问出,魏珂是魏元贞亲自带大的。
那魏珂耳濡目染之下,应该对两任堡主的行事不以为意才是,怎么态度却截然相反,直言‘罪孽’二字?难道魏元贞其实是对当年屠村一事心怀愧疚?可若是如此,怎么到了陆克繁一案上,魏珂却又不同意向广泽了?
魏隐,魏元贞,魏珂,还有魏珂很少提及的父亲,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像是笼罩了一层迷雾,明明犯下罪责,却总有难以索解之处。谢悠心中模糊觉得,当年魏元贞屠村的事,或许另有内情。否则,真如江湖传言般一个冷酷嗜杀的女魔头,如何能教导出一个心地不坏的人呢?
魏珂看她秀眉微锁,沉吟不语,便知她心里又在思索。魏珂斟酌了下道:“谢姑娘,现今你我分别在即,临行前我送你一句话。姑娘的名字很好,可若是忧思难断,心事过重,‘悠’变‘忧’矣,便有负长辈殷盼了。”
谢悠默然,像是在思考他的话。魏珂又道:“你聪慧过人,心思细腻,但如果凡事想得太多,事事都要琢磨人性,只怕反陷其中。如你今晚逼退阿哈苏的那一策,就太险了。假使这帮江湖人自矜身份,不肯听你号令指挥,船头之上不知会倒下多少具尸体。人性可以利用,但不要过于仰仗,即使是血肉至亲,也可能刀剑相向;情深爱侣,也可能一朝变成怨侣。人,是最难看透的,不要轻易认为自己可以掌控人性。” 他声音渐低,说来似有颇有感慨,使谢悠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因为这些话听来,怎么都不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会说的。
“公子的名字亦好,珂雪轻落,净如白玉。公子人如其名,心地通透,我所
不及,谢悠今日受教了。”谢悠不是自负之人,心知魏珂是一番好意,便收下了他的提点。
魏珂看她听进去了,微笑道:“这仅是我的一点建议,若是情势危急,一切自当从权。”
“朋友之言,正该入耳。”
蓦地,魏珂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很快又恢复平常。夜色露重,谢悠一时没有看清他的变化。
魏珂沉吟片刻,说道:“谢姑娘,多承你今夜的相救之情。日后你若遇到难处,尽可来兴元府长樱街的苏记香铺,找一位姓钱的主事,伙计会说店里没有姓钱的,你接着问一月前你便与钱主事订好了用一百两黄金,买一枚十香返生丹,伙计会说这里是香铺不是药铺,然后他会以去药铺的名义,带你去见我的人,他们自会任你差遣,只要我魏家堡力所能及的事,他们都会为你办到。”
谢悠笑道:“不愧是魏家堡,要一百两黄金才能请得动。”
“这可是我惊雨堂的暗桩,其他人就是拿出一千两真金,也使唤不动。当然,我不希望你有需要去苏记香铺的一天。”
“我听说前任堡主下令魏家后人不得再踏入江湖一步,可是公子却把你的人给了我,岂不是有违祖训?”
谢悠心中是有些惊讶的。她执意留下帮助魏珂,不过是因为不想抛下一起来的同伴,当时一念之间冲动行事,事后想起,也觉骇然。要是阿哈苏突然掉头回来对付二人、又或是钱大当家没有上她的当,只怕她与魏珂结果难测。
因着这点后怕,她便难以坦然接受魏珂的好意。
“自你我相识之时起,我违背的祖训还少吗?再者说了,我爷爷之所以立誓,表面上看是给宋人一个交代,实际是想保护我们这些后人,不受大宋武林的报复。爷爷泉下有知,不会怪我的。”
谢悠心想,怪不得魏元贞能下山与陆克繁结仇,魏珂又与得闲山庄的大小姐订婚,原来魏家堡并未被这条规矩束缚。而且听魏珂的语气,魏隐对晚辈照顾有加,这样的一个人,居然在采石矶背叛了昔日的大宋友人,果真是人心难测。
谢悠笑了笑,想到既然魏珂无所谓,那么自己就接受这份心意好了,也许有朝一日真的需要魏家堡的帮助也未可知。
魏珂又说道:“深宵夜静,若被人瞧见我们在这里,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不好。”
谢悠领会,两人不再叙话,当即分别。
回去的路上,谢悠一直在想,魏珂身上有太多的谜团,他明明十分在意南宫芊,却克制自己的情感;明明不认同魏元贞的作为,却默默吞下向广泽的指责,可是当他受到童璐的嘲讽时,又会反唇相讥。
这样一个人,当真矛盾。
罗昭说魏珂的性情原本没有这么冷漠,那他在七年前遭遇了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知不觉,谢悠回到了船舱中,宋依人已敷好伤药躺下了,文三娘在一旁轻轻拍着她的手臂,哄她入睡。
一灯如豆,窗外只余潮声,在这间小小的舱室中,蕴含着无限的温馨。谢悠的愁绪忽热都飘远了,全身涌上一种说不出的疲累,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再也没有心力去推敲其他了。
文三娘见她回来,指了指对面的床铺,谢悠轻手轻脚服侍师父睡下,吹灭灯火,躺在文三娘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谢悠突然感到床上剧烈摇晃,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了。她迷迷糊糊地想,这是地震了吗?
“悠儿,醒醒!”文三娘叫醒了谢悠。
“师父……”谢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小声唤着。
“快醒醒,出大事了!”
与此同时,醒来的还有宋依
人。师姐妹对视一眼,只听舱门外传来一阵阵哭嚎吼叫之声,撕心裂肺,凄惨无比,深夜中听来十分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