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结盟(四)(2/2)
沈翊盘膝坐在一边,见宋依人不哭了,说道:“师姐你放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师妹知,我们是不会把你哭这件事说给师兄师姐们听的。”
宋依人白了他一眼,只不过这一日多经变故,不再如早晨那般冷漠了。
沈翊问道:“说起来,小师妹你和魏公子是怎么发觉灵道子有问题的?”
谢悠道:“我对魏公子说起段天石和灵道子比酒一事,想起双鹤门厨房的酒菜中被人下了迷药,段天石醒来后虚弱得连茶杯都只能勉强拿起,而灵道子却能一把夺过童姑娘手中的酒壶,不失灵敏。他二人明明一起喝了下过药的酒,怎么表现却截然相反?除非他有解药之法,又或者灵道子没有喝下,可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为何看见酒能强行忍住不喝呢?难道是他知道酒有问题?”
“我们后来在密道中推想三怪客的行事,一开始奇怪他们看见还霄阁的黑铁令后,态度一变,不再对我们斩尽杀绝。后来我细细回想,发现他们真正改变态度的时刻,是灵道子道出他们身份和来意之后。他看似跟我们解释前因后果,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能发现三怪客说的话,都是按照灵道子指引来的,不过是重复灵道子说的罢了。”
“我讲出我的猜测后,魏公子说,断刀门起源于辽东,因刀法招式中,多用于断人兵刃,所以称为‘断刀’。百年前,一位门中好手与同门起了龃龉,叛师出走,独自来到青海,开创了一派分支。灵道子说双鹰出自青海断刀门,但魏公子看出,他们二人纵跃之间矫捷非常,轻功不俗。而辽东断刀门位于黑山白水之间,关外苦寒之地,多是崇山峻岭,门人上山下山,都要依仗轻功,是以门人弟子的轻功在辽东一带十分出众。而反观青海断刀门的轻身功夫,则逊于辽东本派。灵道子在江湖闯荡数十年,不会连这点事都看不出,魏公子心里存疑,却无确凿证据,只好跟着我们,探清真相。”
沈翊拊掌道:“原来是这样。”
“后来灵道子掉进密道时,魏公子又觉得此事过于巧合。须知世上的密道机关多藏在隐蔽之处,灵道子初来酒窖,误打误中打开机关,还正好掉了进去,让魏公子不得不再添一层怀疑。所以我们商议,合力演一出戏,看看灵道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传给我几手擒拿点穴功夫,如有意外,让我见机制住灵道子。我与你们告别后,在外面兜了一个圈子,从另一边悄然潜回了宅院,看到魏公子在教你们阵法。我按照先前约定,在墙头摆上三片尖头树叶。他看到后,传音入密告诉我,这门阵法名叫六花阵,表面是以阴阳五行为根基,其实是依靠梅花易数。此阵需要六人相辅相成才能组成,而不是你们认为只需要五人的五行阵。他把灵道子放在阵眼之处,若是灵道子有异动,此阵即刻被破,这一招是险到了极致。后来三怪客出现,我一直在墙边等待时机。等到你们各自陷入僵局,灵道子仍是没有搞出小动作,我怀疑是不是我们想错了。那时,我心里一动,魏公子说灵道子是此阵阵眼,青海双鹰武艺过人,合他们师兄弟之力,怎会半天打不过你们六人仓促练成的阵法?会不会是他们已经看出了灵道子是阵眼所在,知道要破此阵,需要先攻向灵道子,可是他们却出于某种原因,不愿伤他?于是我骤然起身,一剑刺向灵道子,果然逼得他们露出马脚。”
宋依人叹道:“想不到你和魏珂,在短短时间内就已计划了这么多事。”
沈翊道:“如果灵道子说的是真的,那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可不只是满都三人,还要加上一众蒙古高手,这一仗,可怎么打啊……”
谢悠道:“灵道子以为他还能活,所以坦白的话中,半真半假,我们不能尽信。不过如果魏公子不告诉他断骨可接,他生志顿无,只怕连这一半的真话我们都听不到。”
宋依人道:“原来你和魏珂早就暗中策划好了,你临走前要我们多听魏珂的话,分明是一种暗示,我却在灵道子面前说漏嘴,差点儿误了大事。”
谢悠道:“如果不是魏家堡半路杀出,打乱他们的安排,让他们仓皇变换计划,以致露出许多破绽,恐怕现在,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三人说了一会儿,回到营地,魏珂和罗昭坐在一边,童家兄妹坐在对面,四人各自静默,气氛十分沉闷古怪。
童瑜看见他们三人,勉强笑道:“谢姑娘,你们回来啦……”他瞧了一眼童璐,见妹妹一句话没说,犹犹豫豫接道:“灵道子……魏公子说他受伤太重,活不过来了。他好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们无法再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所以,我想问问你们的意见,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时的日头已经落下,早春时节,暮间寒意渐浓,河边聚集起了团团雾气,四野里一片宁谧荒凉。想起此地不远处的荒林里还躺着一个刚咽气的灵道子,更添凄凉恐怖之感,几个少年人心里开始发慌。
谢悠想了一想,说道:“现在我们唯一掌握的线索就是满都三人下一步的行踪,他们要去巢湖分舵和同伴汇合。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赶往巢湖,暗中跟着他们,找出众人被关在哪里。”
魏珂道:“我同意。”
“等等!”童璐突然叫道,“我有一个问题。”
她指着魏珂道:“你手下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你为何还要跟着我们?”
魏珂抬眸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谢悠道:“不是魏公子非要跟着我们,而是他和我们有着相同的目标。”
沈翊跳起来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干什么?魏公子的家人跟你我的同门一样,被蒙古人抓走了,大家的心愿都是救人,一起努力不好吗?”
童璐自嘲:“救人?就凭我们?我们这里所有加起来,连满都三人都打不过,还提什么救人?”
谢悠道:“那童姑娘有何高见?”
童璐道:“我和哥哥,打算去找常德找外祖父的帮助。”
沈翊急道:“从这里到常德,一来一回,一个多月过去了。你们忍心自己的亲人同门受蒙古人的摧残折磨吗?”
童璐听到他点出实情,心中羞愤、焦急相济,气得哭了出来:“可是我们几个,就算找到了他们被关在哪里,去了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沈翊还要再说,宋依人阻止他道:“人各有志,既然你们决定好了,那我们就此分手吧。”
童璐抽抽搭搭地抹泪,句不成句,喘着气说:“我们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们人多,还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她见谢悠等人不作回应,硬着心肠又道:“我了解你们的急迫,但你们也不能鲁莽行事,这个姓魏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你们还是不要让他跟着了。”
谢悠看到一个性子冲动的女孩子劝他们不要鲁莽,不由觉得有点好笑,她压下笑意,说道:“我相信魏公子。”
童璐道:“你可别忘了,五十多年前,魏隐是怎么对他中原武林的朋友的。灵道子虽然可恶,但他说这个姓魏的心狠手辣,却是不虚。”
谢悠微微蹙眉。童璐担忧魏珂重蹈祖父覆辙,这话原可不必当着魏珂本人的面说,毕竟对方救过大家。况且灵道子与满都三人是一丘之貉,一路上对他们心怀歹意,即便临死前,也要挑拨他们与魏家堡的关系。魏珂不用些手段,焉能逼得灵道子说出真相?童璐此言一出,就算日后他们“衡山三俊”与魏珂同行,彼此间不免存了隔阂。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埋怨童璐。
就听得谢悠细声道:“说起五十三年前的采石之战,我童年时曾听一位朋友讲过。彼时衡山派、双鹤门尚未建立,我们的师祖和你们的爷爷,不过是二十来岁的游侠,比现在的我们大不了几岁。还霄阁的傅阁主,一心一意追随岳将军的脚步,率领当时只有一百来人的还霄阁,支援虞允文大人。而虞大人,在此之前不过是个在朝中受排挤的文官,谁能想到他会带着两万不到的军队和一帮仓促结队的江湖少侠,破了十五万金兵?”
她说到这里轻轻一叹,话音中含有无尽的惋惜:“面对数倍之多的金兵,前辈们明知死路在前,仍一次又一次冲上去,论气概胆识,便是敌军将领也言之敬佩。”言下之意,现在的他们却是差得远了。
魏珂冷笑一声:“是啊,你们爷爷、师祖做得的事,你们几个为何做不得?你们难道不是彭见稽、童大川的后人吗?怎么连半分骨气都学不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还是你们只敢刺灵道子那样半条命的人,不敢和蒙古人硬拼?”
谢悠疑惑道:“可是童公子刚才说,灵道子是被吓死的?”
童璐被魏珂的话气到,想也不想就说:“不止,你们走后,我补了几剑,他才断的气。”
“童姑娘,你过于冲动了。”谢悠叹了口气,“我们没有物证,所有的真相都是从灵道子嘴里问出来的,现在他一死,等闻暮子道长出来后追问,我们拿什么证明一切?换做是你,是相信相处多年的师弟,还是相信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弟子?”
童璐被她的话吓住了,脸色有些苍白:“可是我们没必要诬陷灵道子啊!”
“是没必要,但如果是受奸人蒙蔽,冤枉了好人呢?”
童璐的脸色又白了些。
谢悠接着道:“说到底,灵道子为虎作伥,死了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他毕竟是浮梁观的人,这个手不应该我们来动。我们替闻暮子道长清理门户,却无真凭实据证明灵道子的奸细身份,闻暮子道长心里,肯定会留下一个疙瘩。长久下去,甚至对双鹤门、衡山派产生成见,这是你们乐于看到的吗?”
这下不止童璐,连童瑜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童璐微颤着声道:“可、可是,是魏珂先动的手……”
谢悠望了魏珂一眼,似有无尽深意。
魏珂心里笑骂了一句“小狐狸”,漠然开口:“是啊,是我先动的手使他致残,但后来让他断气那几剑却不是我刺的。”他等了一会儿,又道:“本来,我们魏家堡在江湖上树敌无数,再多个浮梁观也没什么,他中了我的‘截脉断心’,活不长久,你一剑给他个痛快,倒是便宜他了。”
童家兄妹的脸色变了几变,谢悠道:“不过你们不必太担心,想来闻暮子前辈身居浮梁观掌门,应该不会太刁难我们这些小辈。若是他揪住这件事不放,到时你们想方设法做几件事,比如施恩他们,两派的恩怨就能解了。”
浮梁观好歹是江西的第一道观,说起施恩,那必定是遇上了极困难之事,眼前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这时罗昭牵马走了过来,魏珂不顾童家兄妹的反应,对谢悠说道:“我们要赶在满都前面到达巢湖分舵,我和罗昭先行一步。”说罢,两人翻身上马,在浓浓雾色中离开。
谢悠道:“你们的话也很有道理,虽然师祖那时同样年轻,可他那时的武功比我们厉害太多了,就如你说的,我们几个,也许去了不过平添几条刀下亡魂罢了。童姑娘,童公子,劳烦你们给衡山派报个信,谢悠在此先行谢过。”
她见童家兄妹默然不语,叫来宋依人沈翊,一起埋了灵道子的尸体,然后纵马向巢湖驰去。
魏珂二人跑出不远,谢悠三人渐渐策马赶上。夜色渐深,道路难行,寒风阵阵中,几只墨鸦飞过,前路愈发凄迷阴冷。
忽然,后面传来马蹄声响。五人纷纷回头去看,月光照耀下,映出的人影竟是童家兄妹二人。
五人勒马停下,就见童璐童瑜奔至眼前,童瑜气喘喘地道:“你们对这一带不熟,没有我们两个做向导,只会绕远路。”众人看向童璐,见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下了然。
沈翊笑道:“好,五十三年前有南宋军民一心,共御外敌。今天我们几个也学一学前辈们,搞一个小小的盟会。”他说着,要去揽身旁魏珂的肩膀,魏珂一拉缰绳,坐骑往后退了几步,恰巧避过。沈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续道:“那就让天下人见识一下‘衡山三俊’和‘童家双煞’的厉害!”
童璐瘪嘴道:“什么‘童家双煞’,难听死了!”
沈翊道:“那就叫‘童家双鹰’好了。”
童璐道:“呸,呸,我才不要跟他们叫一样的绰号!”她嘴巴一撇,气鼓鼓地道:“还不如叫‘童家双煞’呢。”
几个少年人闻言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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