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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琴会(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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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伯此言差矣。”一个年轻人突然从一旁走出,“想那徽宗爱美人书画,琴之一器不过是他众多爱好的其中之一,能分到的心思有限。而这位金国人就不同了,他自幼喜爱琴曲,一心一意地供奉‘春雷’。作为器物,落到一个爱它护它的主人手里,便是极大的荣幸,又何必拘泥于这个主人是宋人,还是金人?”

先前那老者冷声道:“这位朋友,你话里话外一直为金狗说话,意欲何为?”

章德柳皱眉道:“刘公,咱们都是文雅之人,说话不要这么粗鄙。”

年轻人向陈公弯了弯腰,笑道:“在下吕津,见过武夷刘大家。”

刘公冷哼一声:“两位说来说去都离不开金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章德柳给吕津使了个眼色,吕津会意离开。

他接着说道:“刘兄,你我十年故交,应当了解我的为人。在我心中,向来是以琴为先,那些家国大事,不很理会。只要一个人是爱琴之人,那么无论他是宋人金人,还是蒙古人西夏人,在我这里都是一般无二。”

刘公侧目看他:“那么依你之意,只要和你志趣相投,就是金人,你也会结交了?嘿,幸好今日堂上没有金人。”

章德柳面容稍沉:“刘兄……”

“章先生,你可还记得我们今日为何会聚在这里?”

“我当然记得。可是世易时迁,我们总不能困在过去。何况,并不是所有金人都是我们的仇人。”

“不是因为他们,咱们今时今日就不会聚在这里,不会成天提心吊胆,若有一日,金国攻打进来,老祖宗的东西丢了毁了怎么办!”

“这些事都过去了。这些年来,金国和宋国一直相安无事,咱们何必杞人忧天,把想要示好的朋友,拒之门外。”

“朋友?哼,你问问在座的各位,有谁会跟你一样,不知廉耻,跟仇人做朋友!”

“两位,”曾绪良在一旁道,“我们今天,究竟是来探讨琴艺的,还是探讨军国大事的?如果是后者,我看我们就没有聚集的必要了吧?”

章德柳的神情松了一松,道:“今日召集诸位前来,自然是探讨琴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片喧哗之声,吕津的声音从外传来,说的却不是汉话。厅中有人听出此语,茫然道:“听着生硬了些,不过确实是金国话。”

谢悠和郭楚望脸色齐变,不由一同向门口望去。只听一声轻响,大门旋即被推开,两个衙役一左一右在前开路,中间是吕津和一个魁梧军官,后面还跟了十几个高壮武士。那军官蓄着络腮胡,戴着貂毛织就的高帽,昂首挺胸地走了进来。

吕津将他领到首座坐下,俯身对他低语说了几句,那军官点了点头,吕津直起身,对众人道:“各位,这位是金国的完颜颂大人,路经六安,得知这里有名家齐聚,共享琴艺,便来凑个热闹。完颜大人身负重任,以促两国和平,众位可怠慢不得。”他说着,深深地看了刘公一眼。

茶仆立刻给完颜颂送上茶水点心,完颜颂吃了两口茶,皱眉道:“都说六安茶叶出名,你们就拿这个招呼我么,我看还是大金国的烈酒好。”他的汉话说得并不很流利,腔调很怪,但众人已能听懂他的意思。

吕津笑道:“完颜大人是英雄豪杰,自然要烈酒相佐,方显气概。只是听琴品茗,一则悦耳,一则养性,向来是相辅相成,更得意趣,请完颜大人多多担待。”

“你们宋人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曲里拐弯的,不爽快。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奏出好听的琴曲。章先生,你可准备好了?到底让谁先奏琴呢?”

此言一出,满座皆寂。章德柳事先瞒着他们请来金人不说,竟然还让他们给金人奏曲,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刘公等脾气大的琴师,更是对章德柳怒目而视。

郭楚望压低了声音道:“姓章的越老越糊涂,越老越过分,居然和金人搅到了一起。”

谢悠道:“金国边境战事一直未息,去年,蒙古人逼近中都,契丹、西夏亦不安分,金国受多方夹击,若是南宋再出手,金国处境便岌岌可危。他们此时宣使和谈,本在情理之中,只是章德柳不过是个琴师,怎么和金国军官扯上关系?”两人心中存疑,按捺不动,静看完颜颂所图为何。

这时曾绪良出言讥笑道:“我道章老爷这么大手笔,包下整座茶楼给我们,原来是为了请金人过来,让我们当陪客。”

刘公沉声道:“章大家,我称你一声‘大家’,是尊敬你的琴艺,但是你今日的作为,实在是过分了些。九十年前,我祖父一家南渡,等过了长江,全家就只剩下我祖父一人。而他也在那次逃亡中染病,晚年一直缠绵病榻。”刘公胡子微颤,突然大声道:“章德柳!我说的不是我一家之事,说的是宋朝千千万百姓都曾亲身经历的事!一个人去你家里抢走你所有的东西,你非但不生气,还将他引为座上宾,你做得到,我可做不到!”刘公说着,向身后的琴童招手,琴童抱起琴,两人朝大门走去。

忽然间,两个金兵拔出大刀,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完颜颂脸色顿时有些不大好看:“章先生,这就是你跟我保证过的事?我瞧他们可不太愿意啊。”

章德柳额头上流出微汗,欠身道:“这些人自持技艺,向来脾气古怪,为人高傲。大人请放心,我跟您保证的事,定可以办到。”

完颜颂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否则你的愿望就要落空了。”

章德柳心中一紧,在心里哀叹一声。

完颜颂此人专好音律,虽然对南朝琴艺一知半解,但是每每琴声响起,他就如闻天籁,十分惬意,愈发沉醉。他才干一般,却在年前交上好运,意外立了一件大功。主上给他赏赐以作嘉奖,他素知主上府中藏有万琴堂的名器‘春雷’,便放弃赏赐,求得了‘春雷’藏于家中赏玩。这次他奉命来南朝公干,路经六安稍作休整,手下人去妓院赌坊玩闹,不意遇到了章德柳的独子章维。章维是章德柳到了四十岁时才有的儿子,一出生备受宠爱,养成了骄纵胡闹的性子。他偷溜到赌坊赌钱,岂知一而再再而三地输给金兵,于是忍不住出了老千,正给金兵抓个正着,一通拷打之下关了起来。

章维在刑房中,无意间偷听到金兵统领痴迷琴曲。正好自己老爹要在六安和琴界同道举办集会,他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金人。完颜颂派人找到章德柳,说只要让自己在六安琴会上一饱耳福,就放了章维回去。章德柳虽对金人恨意不深,但也未到要给他们献艺讨好的地步。然而章家唯一血脉在完颜颂手上,自己年近六十,成亲四十载,才有了章维一个儿子,若是不按完颜颂说的做,那么章家到自己手里就断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了完颜颂。

章德柳担心让琴师们知道完颜颂会来,多半不会愿意赴宴。他只好将此事一压再压,和完颜颂的翻译吕津合计,套了个寻琴的故事,声明完颜颂是多么爱琴之人,先给琴师们留下好印象。不想大家对金人都是恨之入骨,完全不吃他这一套,刘公更是怒得差点当场拂袖而去。章德柳大感尴尬,知道今日之后,自己在江湖上,再无名声可言。

众琴师见金人掏出兵器,惊惧之下,只得坐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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