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闻讯(2/2)
杨氏道:“你这小丫头片子,平时跟着小姐,不学些读书写字的文雅事、反倒成天看话本子、上茶馆听说书是不是?”
谢悠见母女二人终于转移话题,心里一松。这时马车停下,俞庄跳下车来,让门口的小沙弥通报惠净方丈,又冲着马车里面笑道:“灵隐寺已到,谢小姐若想了解我门武功,不妨一探。”车内主仆三人顿时脸红。原来虽然车外吵闹,她们方才的对话仍然被俞庄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人家心里如何笑话她们。
杨氏掀开了帘子,小绢扶着谢悠下了车。俞庄在旁笑吟吟地站着。谢悠走到俞庄面前,作揖道:“方才在车内胡言乱语,失了礼数,还望俞叔叔莫怪。”
俞庄哈哈一笑,“不怪,不怪。灵隐寺在武林中声名不及少林,外人只道它是个寺庙,却不知灵隐寺亦为江湖门派,实属寻常。至于我师父是否劫富济贫、惩恶扬善么,我拜入师门不久,知道的不多,谢小姐倒可以探听一番。”
谢悠微笑以应:“好啊,到时候俞叔叔别嫌我问东问西,烦到你们。”虽然相处时短,她已看出俞庄是个粗犷豪爽的汉子,与他交谈不像与吴老师那般拘谨,很是舒心。随后俞庄带领谢悠主仆三人进了寺中,一路行到方丈室,俞庄进屋阐明缘由。不多久,就见俞庄跟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大和尚从屋里走了出来。
谢悠往年都会在母亲忌日前来灵隐寺上香,曾远远见过方丈。当时只觉惠净禅师十分慈祥,今日他和俞庄站在一起,两个胖和尚一黑一白,更显诙谐。
惠净方丈出得屋来,见门外站了三个人。当中一个女童,身披银狐短裘,内里一件水绿褙子,裙裾绣了几朵兰花,左手上戴着一个碧色玉镯,通身素雅打扮。女童明眸似水,肌肤赛雪,生得相当文秀,自成一股温婉气质,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谢悠见他出来微微躬身。惠净双掌合十道:“小施主的事老衲已知晓。后院客舍有不少女眷居住,小施主就在那边暂住几日。老衲稍后指派几名弟子到府上,协助谢居士擒贼,待谢府事了,小施主再回去如何?”
惠净大师温声细气地跟她商量,谢悠也不好直驳,说自己只想住五天,只好道:“那就一切都依惠净方丈的安排。”
惠净叫了一名小沙弥过来,带领谢悠等人前往住所,又叫俞庄去请觉心、觉性等四位武功最高的弟子赶往谢府,以防常家兄弟上门滋事。谢悠远望那四个武僧,都是膀阔腰圆、眉目有神、极为健壮之人,顿时大感放心。
灵隐寺香火鼎盛,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常有女眷在客舍歇息,省却了留寺的诸多尴尬。谢悠稍作休整,便为母亲抄起佛经,闲暇时派小绢出去打探谢府情况,回音是一切如常。
俞庄为了以防万一,连着两天都同四位师兄留在谢府。直到了第三天申时,谢清泉忽然跌跌撞撞地闯进门来,大声道:“俞兄弟,俞兄弟!”
俞庄闻音赶至影壁,扶住谢清泉道:“谢兄何事如此慌张?”
“我、我……”谢清泉忙喘了好几口气,气匀了,才道:“我的老师……韩相……被史弥远下令杀害了,就在昨日!”
俞庄双眼一瞪,惊道:“什么?韩相爷被人杀害了?”
“没错……我有一位朋友在玉津园亲眼所见,是殿前司夏震动的手……”
“大内第一高手夏震……此事当真?你那位朋友信得过吗?”
“他是我同乡,也是夏震的手下。知道我是韩相的学生,怕我受牵连,冒死给我传信,叫我赶紧逃命,我是相信他的。”
“奸臣史弥远!他们这么做是奉了皇帝的旨意了?”
“我那位朋友说,老师被夏震害死后,史弥远下令封锁所有消息。如此大费周章,掩人耳目,只怕圣上还被蒙在鼓里。”
俞庄狠狠一跺脚,骂道:“当初岳将军被秦桧害死,是韩相为岳将军追封,又力排众议抗金北上。史弥远那个王八蛋、曲意逢迎的卖国贼,只顾自己的荣华富贵,恨不得管那些金人叫祖宗!民间都知史弥远看不惯韩相很久了,可、可谁也想不到他们竟然会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谢清泉眼含热泪,清俊的面容不再,仿佛一时之间苍老了十岁,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我是老师的学生,也是坚持北伐的人,史弥远决计不会放过我和其他韩系的人。俞兄弟,我知道把你牵扯进来很不应该,可是我现下没有别的人可求了。”说着,谢清泉就要跪下,俞庄连忙把他搀住:“你这是做什么!我当初认你做朋友,不仅是因为你救了我的命!除却这层恩情,我亦为你痛斥金人的豪情所折服,如今你有难,我岂可袖手旁观。闲话少说,谢兄快快收拾行囊走吧,我定会送你到安全之所。”
“愚兄的确是想请你护送,不过护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女儿。”
“谢兄,你……”
“俞兄弟,请听我一言。古往今来,凡是涉及党派之争,皆是牵连者众。我力主抗金,又是韩相的门生,往日行事,得罪了不少人,主和派的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史弥远又是心胸狭窄之人,这次绝难逃脱。轻则贬官远走,重则抄家革职,无论哪种,女儿跟在我身边只有受苦。如果我跟你走,他们为了追我,指不定会使出什么手段。于公,我是大宋官员,不能私自潜逃,累及同僚。于私,老师对我有栽培提携之恩,士为知己者死,我留下,心甘情愿。而悠儿不同,史弥远想抓的是我,不是我的女儿,只要我的女儿能平安度过余生,我就是即刻被斩首,也认了。”
“可是你……”
“俞兄弟,我只求你把她送到九江表舅家中。稍后我会修书一封给悠儿的表舅,让他好好照顾她,只要送到九江就好。俞兄弟,求求你了……”谢清泉说到这里已是如鲠在喉,句不成声。
俞庄见得友人如此,只觉胸中憋着一股闷气,咬牙道:“好,我答应你就是。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保你女儿的平安!”
谢清泉谢过俞庄,奔进书房,写了表舅家的住址和一封信,又取出一袋银子和几张银票,收拾进包裹。一同交到门外等候的俞庄手中,“俞兄弟,拜托了……”
俞庄哽咽道:“今日一别……也许难再见了,谢兄,保重。”
“俞兄弟,保重。”
俞庄左手覆在谢清泉消瘦的肩膀上,最后一次细看他。他们初识时,俞庄觉得他不像个官吏,倒像个文弱书生,风采湛然,儒雅有礼,眉目之间有一种书生意气。不久后俞庄出狱,谢清泉丧妻,谢清泉的面容一日比一日憔悴,鬓边渐生出了白发,那种意气慢慢地在他身上消失了。俞庄曾为此痛心不已。
俞庄微叹,三年前谢清泉为他四处奔走翻案,救了他一命,今日该换他来报恩了。他最后一次抱住谢清泉,拍了拍他的后背,喊出四位师兄,头也不回地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