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沐浴（2/2）
霍九仿佛在做心理斗争，维持着这个姿势多静了一会儿。最后他还是伸手扯下了围在自己小腹的那块布，抬腿伸了进去，倒丝毫没有避讳旁人的顾忌。
他那黑色腿骨一般的鹰脚上覆着一层鳞片，遇水后，鳞片边缘微微泛起一层白来。霍九皱着眉头，又把脚伸了出来。
江雪祁忍不住想起自己从前养的小鸟。它们第一次下水前多半十分犹豫谨慎，洗熟了之后则乐在其中，每回都要生龙活虎地在水里胡作非为一番，洗得水花四溅，好不热闹。江雪祁略微想象了一下霍九若是那样洗澡的场面，辛苦地忍笑忍了片刻，突然神使鬼差地开口道：“你坐着，我帮你洗吧。”
话出口的一瞬他就有些后悔了，但是霍九闻言立刻放弃了尝试，真的就坐到了桶旁的板凳上，垂在身后的翅膀看起来还有些僵硬。
江雪祁只好除了外袍鞋袜，挽起袖子和裤脚走了进来。由于翅膀太占地方，江雪祁拿木勺盛了水后，只能绕到霍九的侧面，同时视线不受控制地瞟到了他并无遮拦的下齾身——
……确实是，男人器官的模样。
而且，还颇为——
江雪祁强行抑制住了自己再在脑海中多做品评的举动，认为自己现下还是不要把对方当人才好。
之前他为对方绑的发辫，这几日也没有被松开。江雪祁抬手把绳结轻轻扯下后，捋了捋那团头发，便将水兜头浇了下去。
霍九坐在原地，可谓不动如山。江雪祁定定神，便心如止水地开始一样样来：淋湿，梳洗，上皂角上到胸前，却发现霍九好像在看自己。
酷暑天，在热气升腾的浴堂里这样一番动作下来，江雪祁已经汗流浃背，脸都被蒸红了。他与霍九对视了一瞬，就迅速移开了目光。
那双眼睛好像无论何时都迥然有神，充满着野兽般的直觉，好似能够随时将人看穿。
江雪祁没敢说什么，挽了一下自己的发鬓，拿了浴巾，抬手把他头发拨好，要去擦他的脸。霍九立刻眯起了眼睛，任由摆布地被搓完脸之后，才睁开看着前方眨了眨，视线看起来还有些茫然。
江雪祁道：“剩下的自己来，好不好？”话说完才反应过来，他怎么跟哄小动物一般。
霍九倒是没有意见，只是那又轻又软的语气听得他感觉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他眼皮抖了抖，一手拿过江雪祁手上的浴巾和皂角，低头便开始自己擦身。
江雪祁舒了口气，感到一阵莫名的疲倦。放松之余，他还是趁机看了一眼青鹫的后背。青鹫的黑色双翼大约是从肩胛骨处伸出来的，与皮肤连接处也有一些灰黑色的细鳞覆盖。若只看骨骼，这双翅膀会像是长在背后的第二对更长的手臂，与身体相连的那部分肌肉也十分健壮。
羽毛不适合沾皂角，拿水冲一下就可以，不过举手之劳，江雪祁便捡起木勺开始服务这对翅膀。
青鹫的羽毛乌黑发亮，水顺着羽翼一路淌下去，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
然后这双翅膀突然毫无征兆地抖了抖。江雪祁躲避不及，被甩了一身的水，忙退开了两步。
霍九转过头来看他，翅膀耷拉得更低了一些。一片雾气之中，江雪祁感觉他看了自己好一会儿，才回过头去，沉声说：“……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江雪祁被热气熏得有些头昏，闻言点点头慢慢走了出去，回到自己房里把身子擦干，换了身新的衣服。穿戴整齐再回到这里来的时候，霍九已经直挺挺地站在了院子中央空地上，大张着翅膀在晾干羽毛，下腹围着之前他备好在那儿的一块新布。
江雪祁这时才想：他到底为什么要帮他洗澡？
不过这个问题很快被他抛在了脑后。他走到霍九跟前，欣赏对方洗完的成果。
此时，日傍西山，远空丹霞连作一片，暖黄的夕照落在霍九身上，将他分成明暗的两半，看去如同荒岭上一座高峻的山石一般。
不得不说，除去了那些藏在身体各个关节，不知哪年哪月留下来的污垢，以及身上这些日子淤积的尘灰后，即便还留有数道旧疤痕，眼前的躯体也可以说是干净光洁，劲健优美，就连脚上的鳞片都在熔熔日照里反光。他有点想问“舒不舒服”，但是话到嘴边，自己先感到一阵无法言说的怪异，遂作罢。
身上尘土洗净之后，会觉得四周的空气都爽利了几分。霍九的头发还在滴水，那张脸却在湿漉漉的水珠下显得更加俊拔深邃。他低头看着江雪祁：“你想知道关于我的族人的什么？”
谈回正事，江雪祁目光立刻凝重起来，他略一思索，便开始问道：“和你一样的，还有多少人？”
“十来个。”霍九垂眸，“‘青鹫’是你们给我起的名字，但是那边的人管我们叫‘节里尔克’，意思是‘风生鬼’。”
“你……多少岁了？”
霍九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自己多少岁了。”他想了想，又说，“但是有年纪比我大的，能感觉得出来，有一两个。”
江雪祁脑海中浮现了那只褐翼翼人的模样：“你们是不是，翅膀的颜色不都一样？”
霍九点头道：“黑色的只有我一个。还有白，灰色，但剩下的大部分是褐色，颜色深浅也有不同。”
“你们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同伴的？”这也是他很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霍九沉默了一阵。
他说：“……是感召。”
他把手放到了自己的左胸，和人一样，那里也跳动着一颗搏动着周身血液的心：“发生危险的时候，我们能感受到彼此在什么地方。然后大家便会回‘家’。”
“‘家’……？”江雪祁重复了一下他咬重的这个字眼。
霍九看着他，目光变深了许多：“他们叫那里，‘日落的深渊’。”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