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有意,送逆鳞(1/2)
大殿神色日日冰消雪融,遇到邝露偶尔也能露出个笑来。
姬容旁观着,觉得邝露神情越发雀跃,许是会错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意,每回殿下回璇玑宫,她都能应卯赶到,报一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既是小事,你自行处理便可,无需上报。”
大殿下不甚在意,放权放得干脆。
神女有意,襄王无梦。姬容觉着,这位殿下对省经阁那些大部头的书比对这位献殷勤的美人更感兴趣。
省经阁不愧是天家重地,典籍浩瀚若星海,纵使姬容过目即成诵,一目览十行,没有千年万年的浸淫,想要翻遍经卷怕也痴心妄想。
守阁的兵将站姿松散,见到大殿下,方正了身体行礼。
天界歌舞升平的日子久,一干神仙安闲了不知多少年,想是早忘了曾经不太平时,刀口舔血的凶险日子。这些兵将,无人看管时,多会聚在僻静处躲清闲。
姬容寻了个好位置。
省经阁时常有仙娥们洒扫,除尘后总会敞两扇窗以驱秽气,窗边风清云洁,深吸一口便觉耳聪目明,览经阅文都似乎比平常快数倍。
偶有闲言碎语顺风传来,并不妨事。姬容见过下界科举赴考的学子,他们尚能在街头闹市读书,没道理她这个做神仙的会被这些琐事纠扰。
几个兵将漫无边际聊得起兴,前些日子讨论计都星君那位不成器的爱徒。
说那人相中了甲辰神使座下一仙娥,求娶不成死缠烂打,惹得计都星君大怒,提着衣襟子就撂下凡,还特地请司命星君写了厚厚一簿情劫,直说要渡他个万八千年,醒醒脑子。
姬容当时正对着一本卦书推演的糊里糊涂,一个不妨,结结实实灌进一耳朵,唏嘘又好笑,只觉得计都星君着实是个活宝人物。
而今,他们又讨论起大殿下。
说大殿下这几日春风得意,是喜事将近,未婚的美妻不日便能名正言顺娶过门,妻子又是水神爱女,背后靠着水族阖族,腰杆不知硬朗多少。
姬容头一次听闻大殿还有婚约在身。
她先时只当大殿爱慕少花神,如今猝然知晓二人还过了婚书,下过婚帖,顿时有些心神浮动,经书如手颇有几分味同嚼蜡。
阿娘说修道即是修心,总说她心境不稳,外人不明深浅,只当她心无外物,熟知她的便知道她心性不佳,论甘忌辛,且滞且迷。
姬容想,约莫是她近来急功近利,翻阅经卷犯了什么浅尝辄止的忌讳,是以才这般心浮气躁。
她需得好缓,平顺些心境,这省经阁是万万不能再留,省得她哪日禁不住诱导,翻书翻到走火入魔,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她了。
她离开时,远远望了大殿一眼,见他立如青松翠竹,手不释卷,神气上佳。
天宫玉宇琼楼,广厦千万。省经阁占了极好的位置,东临议政朝会的九霄云殿,西靠天帝二殿下的栖梧宫,南接天后所居紫方云殿,北朝风雷环伺的临渊台。
姬容对这四处皆不熟,她还算熟悉的璇玑宫离省经阁相隔甚远,单飞便要飞多半时辰,若她去那呆着,想必连虹桥都飞不过,魂体就要被迫拢回发带。
她选了布星台落脚。天宫楼阙规制并不妥当,布星台竟比大殿的璇玑宫还要靠近省经阁。
唯大殿下去往省经阁去得最勤。
布星台地界委实称不上好,既无蒲团打坐,四野也空旷,星陨遍布。夜里的千般美景,白日看总显得杂乱无章,令人无从下脚。
她拣星陨为棋,幕天席地自弈自乐。世人都道下棋乃风雅之事,执棋前需焚香净手,珍而重之,
她私心觉得既是风雅乐事,这般规规矩矩一套体统,乐事就成了俗事,哪里有乐子可言。
夜里当值,大殿下走路带风,颇有一夜看尽世间花的意气。
同是天涯翻书郎,我方颓唐,你方飞扬,姬容打眼看着,只觉得心更浮气更躁,连带着对他温和布星的嗓音都腻烦起来。
这般躁躁郁郁待满两个月盈月缺,第三日夜,大殿下当值,脸色亦不算佳,沉沉的,教人看着无头无尾。
姬容掸袖。这尊殿下不是近来都逢着喜事,频频下凡会见意中人,正是春风和煦的时候?怎的瞧着却像丢了合乎心意的宝贝,毫无喜色
她心情不算好,登时觉得这天家的心意,当真难猜,时晴时雨,苦的都是身边人。
是了,她差点忘了,他不算身边有人。
他身边只有只不算健硕的梅花小鹿,她现在知道了,这鹿也小有些稀罕,是货真价实的魇兽。
若范围再大些,还有位璇玑宫里当值的邝露仙子,只不过现下,这位仙子不见影儿。
再没有旁人。
苦就苦些,还能苦谁呢?总不能苦未来的妻子,那位还在历劫的少花神吧?
大殿下走到布星台边界,静立良久,既不言语,也不引星挂月。他沉默时,风云都骤停了悲喜。
世人的经验里有这样一条,寻常不轻易恼火的人,恼火起来,总有煞的人心惊肉跳的时候。
放在大殿上,亦精当。更匡论他已位居上神,周身威压等闲不可轻触。
他还是收敛了的。姬容拂过手背,细小的绒毛在她的安抚下服帖在肌肤上。
上神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他身边没有旁的人,那只魇兽尚在年幼。
它还小,没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只有兽类趋吉避凶的本能。它正蜷缩成一头无尾鹿模样,两睫轻颤,嫩叫连连,像迷途的鹿崽。
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濡慕,姬容想,或许在它眼里,大殿是同母鹿一样,有风刀雨剑压不住的坚牢。
它真的太小了。
姬容虚虚抚过鹿角。小魇兽倏忽间挺直了脑袋,左顾右盼,双眼轻眨,闪动好奇。
它有幼兽的敏感,所以能感觉到她是常事。
每个幼子长大前都是敏感的,这是上天给予所有新生命的第一份仁慈。
看不到姬容,小魇兽只好鼻翼翕动,脚步踢踢踏踏着来回嗅味道。它嗅不到什么,迎接它的只有扑面而来的风。
风从布星台下迅速席卷,掀起大殿的衣袍,显露出他消瘦的腰身。
阿娘说,星斗陨落时,上天必会起一场大风。
阿娘说这话时语气悠长,她说,流传下的巫族传说里,九天星子是盘古的发余,盘古虽死,星斗常在。它们残存盘古遗志,是盘古的新生,也是盘古的延续,所以,它们年轻也苍老。
它们陨落时,天地同悲,盘古遗志无人昭;它们陨落时,天地同喜,残魂归天地,与盘古恒眠。
身化鸿宇,万古长青。风前来它们送行。
“没有什么能青史永留,也没什么能永不腐朽,这是盘古之志,也是大巫之志。”
阿娘说完对她笑笑,说,“我儿还小,等你同我这般大,便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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