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檀美人(1/2)
九华的秋是闻名于整个北国的美景,道两旁的红枫如烟霞般烧透,红色的树冠一层压着一层,似起伏的云雾,自树上落下的红叶轻飘飘地浮在粼粼的湖面上。昨个儿是立秋,天南地北的商贾闲人都打着一赏北国风光的念头争着赶到九华城,盘算着究竟是何等美景能响彻名声如此之远。
人们所说的北国就是坐落在最北方的临陵国,俗话说的好:“落淞的绸纱虞绮的茶,平昌的姑娘临陵的九华。”九华城是个福地,四季分明,灵气旺盛,奇事也有许多。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的一堆烂到掉牙的事辗转过上集市挑菜的大妈们的口后都能奇妙到凡人飞天。
这几日全城的百姓都在传一件事情,说城里湖边每日清晨生薄雾露珠之时,总会出现一个身穿月白绡衣披着黑色长发的女子,若隐若现在层层薄雾之中,这诡异的身影本就令人惧疑,而她那眉下的眼中还是两个血窟窿,一阵风过,就把她支离破碎地吹散了。
人们每每想起都觉得背后凉风阵阵,每次到了那湖边都绕着走,传来传去这便成了一桩妖怪作乱的灵异事,一时间人心惶惶,加之近日出入九华城的人尤其不少,有人考虑说,不如让那城外不远的青檀轩里的老板来除妖罢。
青檀轩是城外边围处的在池塘中心所建造的一间竹屋,四面环水。老板姓君,做的是除妖渡灵封魂的生意,传言说他是谪仙下凡,专门来取心恶不洁之人的魂魄来的,也有人他是伪装成俊俏公子的恶灵,进了那青檀轩,就算是死人也要鞭挞一番抬出来,饮人血食人骨,什么事都办的出来哩!
想到这里,自诩是见过大世面的山羊胡的老管家,站在城里最大的一家酒楼前,饶是眼前景象再热闹,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请帖,拿在手里掂量了一番。请帖是红底,烙上的烫金字规整秀致。
这是要请那位君老板应宴的意思。老管家战战兢兢的,对着递给他请柬让他去跑腿的小家主道:“大人呐,老奴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要侍奉,下有几岁小孩要供养,实在不敢接此大任啊!”
小家主只道:“那位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君老板又没人见过,终归是以讹传讹,你去送个东西,还怕他吃了你不成?”
“……”老管家不死心,想再争取争取,“老奴……”
“虽然君老板从不露面,但他身边那个好友不是整天在城里喝花酒么?人也好说话,若是交到君老板手中勉强了些,送给他也行。”
老管家想到这里,心里越委屈,脸就绷得越紧,极力地想表现出自己不是和那帮不务正业的贵家风流公子同流合污的人,一脸正义地迈入了酒楼,连陪酒女郎的挑逗都熟视无睹,直径走到了二层的上间包房,刚要推门,里面的淫词浪笑就让他打了退堂鼓,他又仔细听了几句,污言秽语没个正形。
“……正在此时,我推门一看,诸位兄台猜怎么着?刘公子正和他三个小妾浪到兴头上呢!我的妈呀,姿势前所未见,我都不知道如何形容,得空了画给你们看——”
“话说到这刘公子,画那种图的技艺真叫个高超,全城里就他笔下的图最是精彩,样式也多,如今一看,都是人家自己先实践一番了啊!”
“他的妾室也是各有千秋,身段销魂的样貌普普通通,样貌绝色的却像个没长开的瘦猴,以为他也就这种眼光了,谁知前不久听说他又纳了一个妾,平昌国的一个乡下丫头,未饰粉黛便倾国倾城,身段也销魂的,啧啧啧……”
“张公子何须羡慕别人?你家那对李氏姐妹一个善舞一个善琴,那两双柔荑小手白白软软的,夜里不知多****呢!”
“哎云兄这话说的,在座各位兄弟哪家没个美人儿啊,倒是在下整日操整家里的事业,没个温玉暖香在怀,好不寂寞——”
老管家把脸绷得更冷了,直接推门而入,包间里的酒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房间里的的公子哥儿们或站或卧,各色衣衫晃得目不暇接,腰间大多别着一把价格不菲的折扇。地下大大小小摆了不少酒坛,而每个人手边都有个款式精致的琉璃杯。
少数已经喝醉的公子并没注意到老管家,仍通红着脸扯着脖子道:“此言差矣!我们凤淮兄弟才是真正的不近女色,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呐!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随之调侃道:“不近女色个鬼!谁不知道凤淮公子金屋藏娇,偷摸窝着一个绝色美人儿,从来不声张怕被人抢了去似的——”
这话音刚落,却没动静了,空气凝固了半秒,无人言语来弥补这片空白,忽而听到一声失笑,那声音的主人又道:“天地可鉴,金屋藏娇这种事儿我可从来没干过。”
老管家暗叹了一口气,心一横,上前几步,毫不理会包间内他人的眼神,自顾自地拿出了那张请帖,送到那位凤淮公子面前。
虽说这些公子哥儿们大多没有规矩肆意妄为,可好歹在外都要装出稳重斯文的模样,即便是卧在软塌上,也要拿出最优雅的样子来。可这位凤淮公子则毫不顾忌形象,一手拄头,一手摇扇,一腿耷拉在榻边,另一腿支起,长发尽数散落未簪未挽,一双凤眼既具风情,衬得右眼角下的罂粟花愈加妖艳。
他的眼神迷离而风流,半眯着老管家手里的请帖,懒懒地坐起了身,问道:“这是何物?”
老管家道:“我家大人只是派老仆将这封请柬交到凤淮公子本人手上。”
周围傻住的公子哥儿们大多都是贵族家的子弟,见过点世面,有人疑惑道:“这请柬可出自城北那家铸剑世家长孙家?你口中的大人可是长孙家家主长孙作梁?”
老管家道:“正是。”
凤淮仍眯着眼睛,半醉半醒一般:“长孙作梁?何人?”
“我家主人最近刚刚接任家主之位,过两日是黄道吉日,主人在府内摆宴,这个请柬是送给君清白公子的。”
凤淮来精神了,没过多询问便接了过来,嘟囔着:“好说好说。”又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清白来九华城一年有余了,从无人敢主动找上他,你家敢吃第一口螃蟹,哈哈哈哈,勇气可嘉。”
连长发也没来得及整理便向包间内的一众人摆了摆手,凤淮笑道:“诸位哥哥们喝好,小弟先走一步,这次是我扫兴,下次我请。老伯,多谢您特意跑腿儿了。”
关于凤淮是否在家里藏着个美人儿的传言,其实大多是那些公子哥儿们的猜测,这个凤淮一向逍遥风流,长相也是人中龙凤,气质谈吐不凡,又早到了成亲的年龄,天天和他一起喝酒的这些人里没一个听过他谈到自己的家室,就连他们谈起哪哪家的姑娘如何天姿国色,调侃情事,凤淮也只是一笑而过。晚上一到了饭点他就急急忙忙地溜走,生怕误了门禁似的。
大抵家里真的有个美人儿坐镇吧,他们猜,而且是个很凶的脾气很爆的美人儿,知道凤淮在外面沾花惹草便能生生卸掉他一只耳朵的那种,毕竟男人怕老婆是蛮没面子的事儿,他们也就不好戳穿了。
不过有这样的美人儿在家里本分持家,也算是他凤淮的福气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被老婆压着算什么?
直至今日,这些不要命的公子哥儿才知,那个和凤淮是每日同吃同寝的美人儿的名声居然早早地就在九华城传开了,谁人不知家里用来糊弄小孩儿的那句“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城外竹屋里那个艳鬼老板手里扒了皮!”的主角的名声有多响。
念及此,公子哥儿们都不约而同地抖了三抖。
竹屋里,地上木板的缝隙中忽地浮起一缕黑烟,黑烟渐渐聚成了人形,待凤淮的身影显现出来,地面上只剩了几片零落的黑羽。
他正对着的软榻上斜斜地歪倒着一个银发公子,发整整齐齐地束好,雪白的纱衣罩在身上,正一手拄着头小憩。
凤淮笑了笑,心里却抱怨着,怎又不等他回来便睡着了?他没说话,先去泡了杯茶,也不着急,坐在银发公子对面就兀自开始吃茶。茶上浮着虞绮的蓝幽花,香味虽浓烈,饮下去却是很浅的苦味。
待茶水饮到了底,凤淮一抬眼,银发的公子正冷着脸死死盯着他,不知是何时醒来的。浩浩银发如千年寒雪,一张细皮白肉的脸也像是被雪冻住般。
他顿时笑嘻嘻的:“趁君老板小憩的功夫偷尝了一杯蓝幽茶,虽然罪恶滔天,但还罪不至死吧?”
蓝幽茶是虞绮国最名贵的茶,蓝幽花十年只开一次,香味浓郁味道却清苦,大多人并不欣赏,然物以稀为贵,蓝幽的茶叶还是被炒到了天价,供不应求,想当初君清白用了整整三颗光泽完美的鲛人珠才换了一包蓝幽茶叶,一直没舍得喝,谁知今日被这个死凤凰糟蹋了,而他竟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诚然是一副贱兮兮的臭德行。
君清白哼了一声:“今天你倒是回来的挺早,整天和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小心哪天自己也成了狐狗之辈。”
习惯了君清白毒舌的凤淮没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狐狗有何不好?你师父那个老狐狸活了这么多年不也快活得要命么?”
习惯了凤淮嬉皮笑脸狗皮膏药模样的君清白没开心,反而更加生气了。
君清白虽是不好相与的人,但却也很少动真格真真地把人恨上个体无完肤,凤淮深知这点,才敢在他面前造次。可说来说去,他那位住在小君山上的狐狸师父却是绝对不能碰触的禁忌。
君清白很少说起自己师父的事,他们相处的并不好,说是有深仇大恨也不为过,向来清高淡然的君清白只有在君长奉这个名字前才会大大失控,眼神又恨又厌的,烦得不行。
凤淮猜八成君清白是和君长奉闹了什么矛盾,他才从小君山上下山自己闯荡生存的。
在君清白没来到九华城经营这家青檀轩之前,凤淮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缠着不放,自君清白从他师父那里离开下山起到如今,两人朝夕相处了一年有余,凤淮总是对外宣扬他们情比金坚,至于这一年他给君清白惹的那么多麻烦,也就自动被凤淮当成了他们情谊的见证。
君清白木着一张脸,痛失好茶,整个人阴沉沉的,正在想今晚是吃红烧鸟翅好,还是吃清蒸鸟腿好。凤淮知趣地收拾了茶杯,又重新给他泡了杯别的茶,君清白就像个永远喝不够水的水牛,茶叶在青檀轩是消耗最大的东西。
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君清白问道:“今天又在城里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这是前几日那两个小鬼差送的地府里的茶,喝多了可是伤身呢。”
“你个总摆神仙架子的人少说些献殷勤的话,还是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来的实在。”
凤淮一屁股坐到塌上,跷了个二郎腿,躺得像大爷一样,被君清白一记眼刀逼迫着老老实实端坐好,咔吧着眼睛,又递上了一帖烙烫金字的红底请帖:“别急啊,你瞧这事算不算有意义?”
君清白喜静,凤淮却是闲不下来的家伙,作为一个活了几万年的上古神鸟,因逃婚下凡,修得了一身的大婶味,对人类的家常极其感兴趣,经常捞一把香瓜子和那些挑菜的妇人一坐就是一天,听她们三五成群地念叨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如何如何,还总是能捡着笑,乐此不疲地跟君清白分享。
因此镇子上的百姓大多都认识凤淮,他交友又没有年龄层的限制,前一秒刚和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喝完花酒,下一秒就被路过的大爷们拉去下棋,边下着棋还边被光着屁股的小孩儿念叨着陪他们去踢蹴鞠,那日子可谓是丰富多彩。与喜和人类接触的凤淮不同,君清白讨厌人间的客套圆滑与虚伪,明明恶心厌倦到反胃,却还要亲热地拉着人家的手关切地慰问:“你如今可安好?父母可安好?叔舅们可安好?姑妈们可安好?那个邻居老奶奶可安好?她家的狗可安好?”让他作呕。他本就讨厌世俗礼节教化,就连对着自己的师父,也未用过什么尊称,平时直呼其名,不高兴时就是老狐狸老狐狸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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