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2）

“前坤仪。”

少女一步一响，这是她的封敕仪式。

古老的祝词声在身周响起，在山民们的祝福下，老妪的身形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空气中。

“死。”阿季说。

“为什么死了？”

“让位。”

她是上一任的坤仪，为下一任的两个使者让位。若不是阿季直接带着她的意识进入许灵辛梦中，他真没办法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

阿季看着祭坛上站立不动的女子，又道：“切断。”

“她被谁切断？”

阿季的目光在周围的人群中缓缓转了一圈。山民们垂首阖目，极尽虔诚。

“所有人。”阿季说。

“所有人？那为什么山民不能和她交流，”许灵辛反问，“施术者不是可以进入她的梦境吗？”

阿季抬起眼，“山图就是。”

山图就是她的梦境。所以山民其实是进入了她的梦境。他们无时不刻不在和她诉说。

“既然是她的梦境，”许灵辛疑惑道，“她为什么不能同梦境里的人交流？”

“坤仪能。”阿季说。

“你该不会要告诉我，坤仪和乾昭其实是一个人吧？”

阿季还真的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许灵辛有些混乱，“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阿季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总之许灵辛还是不得不想下去。

坤仪和乾昭是一起被切断的。切断她们的是所有山民。山民们进入她——或者她们——的梦境，而梦境的主人却分裂为能知，能言的两个。

“那……梦境要结束，就需要山民同时解除她们两个人的切断了？”

阿季未置可否。

山民为什么要切断她们，许灵辛似乎能想到原因。

因为那是丹青之年，她们已被玄族逼至绝境。最后，她们选择将意识保留在了所谓山图之中，其实是留在了其中一个人的梦境里。她们才没有成功地逃进山图，她们只是逃避了现实。

至今为止的一切还和山灵无关。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只是在用切断术逃避现实，那扶季第一个就会发现山图的梦境实质。所以山灵将她的意识也割裂开来，令“明目”者不能言。当时她和山图请求了什么，已经无从考究了。许灵辛想象着，追捕就在身后，而山灵正等待祈祷。如果我是扶季，我会祈求什么？

自由和幸福。

虽然在他看起来，山图世界根本称不上任何一个，但对于任何一个山民来说，却无疑是这样的。自由和幸福，一切都毋庸置疑。

“可他们的身体呢？”许灵辛看着这些山民们的身影，她们只是阿季在许灵辛的梦中构造出的幻影，但即便是山图中的她们，也不过是意识的化身，她们的身体还在现实中沉睡。

阿季沉默了一会，沉沉地吐出两个字：“献祭。”

身体献祭给了山灵？身体都没有了，意识怎么能保全？许灵辛问了出来。

阿季看向祭坛中央。画面消散，迷雾中留下一个小小的身影。是云起。

时光被加速，她在忙碌中瞬间长大，到了三十几岁模样的时候，忽然消失了。

画面还没停息，不出一会，她又出生在了山图中一个普通的人家，长大，然后在三十几岁的时候再次消失。

无边无际的轮回似乎永远不会来到一个尽头，一次又一次。

不知道这样的反复出现了多少次，反复到许灵辛差点转过头对阿季喊停，突然出现的最后这次，云起还没来得及迎来那个三十岁的宿命，就随着邢在石离开了山图。

结束了？

没有。不出多久，又一个云起在山图中再次出生，这次她遇到了许灵辛。

她的人生像是一个精准的沙漏，即便不见得每段人生的故事都严格相同，却都会在那早已镌刻在命运中的时间点上准确地终止。

她的确死了，甚至连真实的意识都没有被保存下来，仍旧是这台戏里不自知的演员。认识到这个可怜的事实，许灵辛想起那个女孩纯真无邪的脸庞，有些默然。

邢在石，这个意外闯入山图这架精密机器的外来者，扳动了她命运的轨道。他改变了山图，逼迫山图创造了一个新的角色。虽然山图仍旧在无休无止地重复着，但它的剧本终于被改动了一些。这条道路的改变，导致许灵辛刚好在这时被嵌入山图的故事中。连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似乎都有些命定的意味。

如果没有阿季的破坏，许灵辛或许真的会和云起离开这里……生下两个孩子还是不大可能，但如果山图的力量推动着他离开，他不会拒绝。

结果就偏偏被她破坏了。许灵辛此刻游离在山图的故事之外，除了眼前这个女人，没有人能为他引一条出路。倒像是邢川想帮他离开，却被她拦了下来。

想到这，许灵辛忽然对她们无知又滑稽的命运失去了兴趣。

“阿季小姐，我承认她们的命运实在令人叹息，”许灵辛道，“但我只想带着邢川去见她姐，至于她和你们的命运，我也无能为力。”

阿季看向他，眉间添上一丝忧虑，“她不行。”

许灵辛疑惑，“为什么……因为她是梦境的主人，所以无法离开这里？”

阿季点点头。

她根本走不了！此刻他表现得太高兴好像不太合适，于是乎，许灵辛半真半假地可惜着：“好吧，既然这样，那我也是时候回去了。”

阿季没有说话，她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许灵辛。

许灵辛从她的冰山脸里看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意味。

“我也不行？”

阿季摇摇头，说了一个字：“等。”

“等？”许灵辛追问，“等多久？”

阿季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烦躁地说：“不管。”

许灵辛转醒过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