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徐(三)(2/2)
他捏了捏藏在口袋里的木星球,所有恐惧消失殆尽后才继续和黄欢欢聊起自己来的目的。
黄欢欢的父母,许绵远和她丈夫,在晚上六点的时候准时回家,看见从舟的时候惊讶了一下,待问清了情况后被拍着胸脯担保没问题的儿子赶进了厨房做饭,到晚饭后才有机会和从舟谈谈。
从舟蹭了人家一顿饭,一直表现得乖巧,到了这家人摆出一副“认真谈谈”的架势后也冒了一层白毛汗。
“小从?”许绵远笑着在一边坐下,“你是江老师介绍过来的?”
江建国与许长生算是叔侄辈的关系,许绵远称呼他也便是敬称,但不代表她会对待从舟亲昵一些。
从舟将她的表情收入眼中,用茶杯遮掩眼中的不安。
“我是老师的学生,现在暂住在老宅里。”
“江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好,明叔回家乡去处理一些事了,最近江天一也在家,现在起居都是我们两个在管。”
许绵远嘬了一口茶,对她老公轻声道:“如果累的话,先回去休息。”然后才转过头对从舟抱歉道:“阿家身体不好,晚上休息得早。”
从舟摇头表示没关系,他自然也看出来这个家里做主的是谁。
黄欢欢兀地插入话题:“老妈,从哥也是幻师哦!”
少年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尴尬,也勾起了许绵远的兴趣。许绵远不满地瞪自己儿子一眼,转头倒是看见面部表情柔软下来。
这青年,防备心太重了。
许绵远也不知道青年误会了自己什么,忽然提起:“不说是因为不喜欢吗?”
从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止住了冲出口的问题,只是一脸疑惑。许绵远倒是好脾气地再重复了一边:“不说幻师的身份,是认为衍生物的存在是污点吗?”
从舟恍然,一笑:“不是,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的确是有的人,活得像一个清教徒,也容易滋生欲望,而这种欲望反过来又会加重他内心的愧疚感。
不是周而复始,而是循序渐进,直到承受不住压力而崩溃。
“你叔是从学文?”
许绵远忽然问,也砸中了从舟的心坎,他从心底绽开一个笑容:“是的。”
片刻后,窗外的天完全暗下来,从舟瞄一眼手机时间,笑道:“其实我来这里是找两个人的,与允长生制药也没什么关系,只希望您可以如实告知。”
许绵远聊得起劲,这时被骤然打断,再三犹豫,还是点了点头,只是双手不断揉动,似乎有些不安。
从舟从手机中调出两张照片,放到对方面前:“一个是我同事,叫林成雪,还有一个是徐明牛,和您也应该认识。”
许绵远拿起手机,凝眉看了半晌,犹疑地说:“我倒也不是不认识,只有些印象罢了,我是说徐明牛。”
事实证明,人的记忆并非如虚构故事中那么好,你更是别想叫一个从来不记得看时间的目击证人记住案发时间,从舟遇到的,大概就是这样一位目击证人。
“这个年轻人我看到过一次,在研究室附近。徐明牛的话,最近没看见他,倒是以前在江老师家见过一次。”
从舟默默掂量这个回答的分量,追问:“那请问,有没有见过乞丐什么的特殊人物?”
“从哥你说得真客气,”黄欢欢截断他们的对话,“称呼乞丐还称呼为人物,大人物?有意思。”
“别插嘴。”许绵远没什么威力地瞪了眼儿子,少年吐个舌头,不紧不急地说:“我是想说,昨天我在那条小吃街上见过啦!”
“好好说话,吐什么舌头?”许绵远被气笑,笑眯眯的眼睛重新看向从舟。
从舟面上平静,身体快一步,先站了起来,对许绵远母子颔首道谢:“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今天谢谢许阿姨家了。”
“客气什么,你这孩子。”许绵远也起身送客,在走到门口的片刻,从舟忽然又回头道:“对了,您家实验室不妨去拜托一下王副院,这是江天一让我给您带的话。”
说完,许绵远忽然僵硬片刻,然后看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将人送出门,许绵远让儿子早点回去睡,沉默不言地回了房间。
房间中,只有她丈夫黄乐家坐在床头看书,打着一盏小灯,有些暗,但看上去温暖。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握住丈夫的手,一下一下摩挲着。
黄乐家放下手中的书,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许绵远点点头,闷声闷气地问:“我是不是对人家小孩防备心也重?”
黄乐家笑笑:“你才知道啊?怎么了?那是个浑身带刺的小孩。”
许绵远摇头,有些感同身受:“刺是不少,但都收得还行。我也以为是个刺头来着,没想到是太过怯懦了,情绪内敛,想做什么不敢做,畏畏缩缩的让人气闷。”
黄乐家也不知道妻子到底在纠结些什么,只能抬手一下一下地按着妻子的鬓发:“又长了?去剪剪?”
“你干什么呢?”许绵远被丈夫气笑,拍下丈夫的手,“说正事。”
“好好。”黄乐家什么都依着许绵远,实际上强势的许绵远最终还是依附于黄乐家的。
“我没告诉他真相,因为我觉得他扛不起,也扛不住。许家、郭家、江家,还有老派的那些人,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算计,他真的是一个毛头青,我觉得他扛不起。他也好,那个姓江的小子也好。”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接近他们的打算?”
“嗯……我不能拿欢欢的未来去赌。不过……他最后那句话让我有点后悔了。”
黄乐家笑了,将妻子揽进怀里:“后悔没有搏一把?”
许绵远点了点头,又摇头:“后悔没有说清楚。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卖个人情也好,卖不了也不吃亏。左右都是赢面,教那小孩子一堂也不为过。”
“所以呢?他现在走了,要不要让欢欢去追上他告诉他徐明牛的下落?”
“下落什么下落?你刚才没听见?你儿子早就把老娘我卖了,早告诉人家的。”
黄乐家哑然失笑,许绵远有几分气愤:“不过欢欢不知道郭家现在和我们的关系僵了,那小孩还叫我们去和王副院联系,他是真的不知道郭家保持中立背后要有多大的权柄,唉,小孩就是小孩……”
“你昨天说的今天就被打了脸?哈哈。”
“去你!”
从舟在楼下听到这里就结束了,影子顺着墙体之间的裂缝游走到他的身上,藏进口袋里。
他从阴影中走出来,这一片的共享单车已经被骑完,他只能继续步行。
在走到路灯下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眼二楼那两个亮着灯的房间许绵远装作没看见关上了窗就离开,而黄欢欢对他露出了一个笑,打了个招呼。
他回一个。
他知道,黄欢欢从他父母开始聊天的时候就站在了窗口边,他的感官敏锐,如果不是如此,也不会发现从舟藏在口袋里的小影子团。
对这样的黄欢欢来说,他父母的话,以及楼下靠墙角藏在阴影里的从舟,怎么会发现不了。
从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对方同样回敬。
这姑且算是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饭硌在胃里,有些难受。
走一走,也刚好消食。
从舟在昏黄的灯光下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看见站牌,到了大学门口,看着里面点头打瞌睡的保安,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已经逼近新年的事实。
马上该是2023年了。
他掖了掖围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给江天一,问:“徐明牛和林成雪的下落找到了,在合和,”
对面似乎是升了个懒腰,强打起精神:“我叫人去查查出入记录,运气好的话,他们现在还在合和。”
从舟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挂断电话。
“怎么了?”
和黄乐家一模一样的语气,从舟想。
“你过来吗?”
“……你在哪儿?”
“虬龙山工业大学南校门口,附近有站牌,但我不想去坐。”他似乎觉得这样太过牵强,便加到:“你知道的,我晕车。”
“嗯,我知道,你呆在原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