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大寿宴(2/2)
竟不可惜人,而是可惜琴?
人家一代琴师,名声享誉江陵,忽然被你这么一个练武功的外行人轻易比下去了,这不羞愤而亡已经是内心素质超强了吧!
江踏白本想替那可怜的琴师说两句话,却见陆睢已迎完最后一批客人,也来到了宴会上。他拱手施礼:“各位兄台,宴会马上开始,还请入座。”江踏白听了便将二人赶回自己的座位,这才坐下。
陆家家主陆庸拄着拐杖慢慢走来,向四面八方来客致敬后便落座主人座上。他一把胡子花白,白发梳得一丝不苟,神色泰然,颇有仙翁气质。可江踏白却想,那一身喜庆红袍穿在身上,真是像极了过年时贴的灶神像。
宴席开始,一道道精致菜肴轮番登场,乐师奏乐,舞女起舞,众人吃得过瘾,看得过瘾,谈笑也过瘾。江踏白在长老的五两酒之后,还是第一回喝到这么甘醇的美酒,喜不自胜,一杯接着一杯,连逍遥门那两师兄弟什么时候到了场上都没注意。
“为贺您大寿,师傅特谱一曲《逍遥天荒》,令弟子与小师弟前来演绎。”
陆庸一看到二人就眉开眼笑,捋着花白胡子笑道:“好好好!久闻逍遥门的弟子个个不同凡响,今天就老夫听听看是何等妙曲吧!”
萧从之盘坐,置琴于膝;萧远之站在他身后,持箫待命。两人心有灵犀,几乎是萧从之一拨琴弦,萧远之就开始吹奏第一个音。
江踏白夹一口菜,撑着脸欣赏,心道原来萧远之认真起来也算是人模人样嘛。
琴声浑厚,箫声悠扬。
一曲《逍遥天荒》,曲调畅快明晰,如身处茂林,风是清风,月是明月,溪是清溪。身在此间,心游物外。人世千年、地老天荒只为一场逍遥游。
连江踏白这个音痴也要为之动容。
二度听萧从之弹琴,却依旧被深深吸引,菜夹在手中都忘了吃。
他呆了又呆,想起了很多事,左手隐隐颤抖。竟有一个念想,桎梏一生,真的有机会从心所欲吗?
一曲毕,宾客中有人如梦初醒,激动地站起来:“真是天籁!真是天籁!乐师可有记谱?”
陆府乐师面露难色,只恨自己学艺不精:“此曲手法繁复,曲调多变,小人实在无法记全。”
于是众人纷纷将渴望的目光投向了萧从之。
萧从之淡然微笑:“何必记谱?师傅曾说,《逍遥天荒》不可久闻,久闻之则移情志。众生不比逍遥门人,人间百业,还需众生来浇注,若因此曲误了心神,逍遥门将罪孽深重。师傅写成此曲,教会我二人后便将谱子烧毁。而今日之后,我与远之将不再重奏此曲,久而久之也必将遗忘。”
喝过琼浆玉液,叹其天下无双,因而想要这等佳酿流传世间。如真的流传开来,人人得享美酒,世间就再无人愿去尝烧刀子、女儿红的醇美了。所谓琼浆玉液,本就该是昙花一现,只在午夜梦回才偶然记起,然后在梦中就着人世的种种悲欢下酒痛饮三百杯。
陆庸闻言点头称赞,却也长长一叹:“萧遥也呀,萧遥也,既得此曲,又来毁它!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曲之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欣赏其他的曲子了。”
宾客中也是一阵唏嘘。
“虽是如此,孩儿却也觉得萧兄的话很有道理,”坐在陆庸身边的陆睢忽然开口,微笑举杯隔空敬了萧从之一杯酒,“我们乃是芸芸众生,不比逍遥门人。人世间要背负的事情太多,若抛下一切逍遥自在,乃是避世之举。”
宾客中有人闻言叹道:“陆老爷真是有福了,陆家公子勇于担当,将来必是栋梁之才。”
江踏白翻一个白眼,这马屁拍得真是时候。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奇怪,当初陆睢在客栈听到他的名字时,明明是很激动的。如果打心底欣赏他这个象征着逍遥自在的鹿手侠,此时又怎么会……
但或许人心本来就易变吧。他侧头想了想,不愿再深究。说到底,这说不定也只是陆睢的场面话罢了。
陆庸抚掌而笑:“哈哈哈,承李世侄吉言!其实今日请各位来,也是希望各位见证我陆府的另一大事:老夫年岁已高,不宜再居高位。陆家家主的位置,该是年轻人来坐的时候了。后天同一时刻,还望各位赏光,前来见证犬子的继位仪式。”
此消息一放出来,立即引起了一阵轰动。在众人热切的眼神里,陆睢自座位上站起,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木制剑匣,示意众宾客:“陆家自古以来,麒麟剑代代相承,有麒麟剑才有资格继承家主之位。在下不才,幸得宝剑,后天继位之时,愿作剑舞,答谢各位光临。”稍稍停顿片刻,他又道:“陆府已准备了厢房。远道而来的朋友不妨就此住下,省去后天再度前来的舟车劳顿。”
“那就多谢了!”萧远之第一个应下。
江踏白本想住金莲客栈,毕竟那是花家的地盘,但他想到留在此处,一来陆睢也算半个熟人,二来可与逍遥门两师兄弟作伴,日子应该会过得更有趣些,便也一同留下了。
江踏白在陆家下人指引下入住一间上好的客房。他一边摸着柔软的凤穿牡丹双面绣红绡床帐,一边回想起在京城时花家为他准备的茅草屋,两种待遇差别之大叫他无限感慨。夜已深,他伸伸懒腰,吹灭了房中的灯,准备扑向大床美美睡上一觉,敲门声却在此时响起。
江踏白提起三分警惕,紧紧盯着房门口的黑影,声音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厉:“谁?”
门口的黑影从容站定,徐徐道:“是我,陆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