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先生生烟（2/2）
二人一个盘腿坐在竹筏前端，一个坐在竹筏尾端，眼睛盯着水面，用身体感受着水的流动。
钓了一下午二人各自也收获了几条鱼，第二天一早，生烟先生又带着容与出了门。
深林里晨起的空气虽然清新非常，但是照样寒气逼人，容与穿着单薄，一路上只能靠摸搓着双臂给自己取暖。
“年轻人这么怕冷？等一下干起活来就不冷了。”生烟先生手里提着一条昨天钓到的大青鱼走在前面。
“生烟先生要去卖鱼吗？”
“拿去送人的。”
二人上了竹筏，生烟先生丝毫不客气，让容与划着竹筏，自己则悠闲地坐在一旁，拿出酒壶喝着小酒。
水面上飘着薄雾，迎面而来的青山在雾中逐渐显现出来，而远处的身后则渐渐隐入雾中。空气里湿漉漉的一片，容与划了一会儿，额头上凝结的水滴夹着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下颌，虽然裸露在空气中的脸和手被冻得泛红，但身子还真的不冷了。
“小友喝酒吗？”生烟先生说着抬高手，把酒壶递给容与。
容与摇头笑道:“我不能喝酒，喝了会出大事。”
“囚苦酒，我用草药酿的，喝不醉人。”
容与盯着酒壶，舌尖上生出一阵酒的醇香，那日虽被人灌醉，但是却让容与体验到了喝酒的畅快。容与本来就不是很抗拒，生烟先生一说，便卸下了防线，接过酒壶喝了一大口。
先是涩味和苦味，入了喉之后，带着清凉的甘甜味才回涌到舌尖，久久萦绕在唇齿间，容与不禁赞道:“好酒！”
“好喝吧！”生烟先生笑眯眯地将酒壶收回。
这条河有十几丈宽，二人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对面。下了竹筏之后，容与抬头望了望近在咫尺的高山，心想着该不会是要爬山吧，生烟先生好像看出了容与的心思，“不用爬完，上山就到了。”
以容与的体力，划个竹筏就已经累得有些喘不上气，若要再爬完这么一座望不到顶的高山，只怕最后还得劳烦生烟先生把自己背回去了。
容与跟着生烟先生沿着山上一条曲折小路上了山，心里猜想这里定是住了生烟先生的好友。
果然，没走多久，一间小屋就赫然出现在眼前。只不过与容与所想不同的是，生烟先生的好友是位大婶，容与看着迎面接过来的人，脑中立即又有了另一个猜想，生烟先生的好友定是这位大婶的丈夫。
“先生又给我们送鱼啦，死老王去砍柴了。”那妇人年纪虽大，但眉眼间风韵犹存，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位容貌秀丽的姑娘。妇人一边说笑着，一边也不推辞接过生烟先生手里的大青鱼。忽然看到站在后面的容与，才露出惊讶的表情看着生烟先生，“这位是？”
“是位小友。”生烟先生侧了侧身，让容与过来。
“从没见生烟先生提起过还有朋友，今天能见到一位也真是难得。”妇人笑眯眯地打量着容与。
容与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低头作揖以掩饰脸上的不自然。
“生烟先生和小兄弟等一等，老王昨日赶集买了桂花糕，你们带回去尝尝。”妇人说完忙跑回屋拿了一包出来。
生烟先生接过和容与又一
起告别了妇人。
“那大婶没有留生烟先生吃饭，想必是知道生烟先生不会在她家吃饭，若生烟先生和她丈夫是好友又为何不等他回来就又要走呢？话也没多说一句，走得这么匆忙倒像是要躲她丈夫。难道说……生烟先生……喜欢那位大婶，又怕大婶的丈夫发现自己和他妻子来往，所以才急着要走？”容与一边走着一边猜测着，以他天生的直觉来看，事情若不是这样便再也想不到还会有什么其它可能性了。
“我说一个故事给你听可好？”生烟先生头也不回，忽然开口。
也只是起个头，没想真的等容与回答，生烟先生紧接着道:“从前有位富贵人家的少爷喜欢上了一位富家千金，那少爷只是见过那小姐一面，而那小姐却从未注意过那少爷。不过，两家门当户对，后来在富家少爷的请求下，家中长辈替他去说了亲，两家在生意上一直都有往来，若再结为亲家，自是再好不过。于是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两家父母和一众外人看来这是天作之合，那富家少爷也是这么认为，满心欢喜地等着成亲的那一天。谁知，富家千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她家里的一个仆人，得知自己被许配给一个她一点都不喜欢，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一面的人之后，她拼命抵抗，差点上吊丢了性命，但是最后那千金还是被强行送到了富家少爷的府上。”
生烟先生说到这里便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容与听完后，第一反应便是刚才那见过的妇人定是那富家千金，而生烟先生定就是她从前喜欢过的仆人，生烟先生旧情难忘，所以把家安在她家附近，一直远远守护着。但再一想，若那妇人嫁给了富家少爷又为什么会住在这深山老林？莫不是富家少爷家道中落，二人流落至此？
“她是那位千金，但我不是故事中的仆人。”生烟先生转身看了看容与疑惑的表情，淡然道。
容与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他，“那你是……”
“我是那位富家少爷。”事情过去了几十年，一切的爱恨情仇都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生烟先生再提起时没有故作深沉，只是以一位外人的身份看着自己的过往。
“你不是和她成亲了吗？”
“人只是送入了洞房，盖头都没揭，那少爷便派人悄悄把千金送出府，让她和他中意的情郎远走高飞了。二人为了躲避人的追捕，在深山中安家，在那少爷的暗中援助下，他们过上了安定的生活。后来，便再也没有了那少爷的消息，不仅仅是他们没有，就是少爷的家人都没有了他的消息。世间少了一位混吃等死的少爷，从此多了一位逍遥自在的生烟先生，都是对世间无用之人，但是于人自己却是莫大的欢喜。”生烟先生说着笑了起来。
若不是爱入骨髓，又怎会抛弃一切，只为了远远望一眼心爱的人。而更让人惋惜的是，那个一直被爱的人却一直被蒙在鼓里。若她早些见过这位少爷，又知道他为她做过的一切，到时心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那小姐喜欢吃鱼，但是他的丈夫是个急性子的人，钓了一次鱼，把毛性子给点燃了，回家发了一通无名火，小姐怕惹他丈夫生气以后便再没有提过要吃鱼的事。后来，出现了一位好隐世的先生，他闲的没事就喜欢钓鱼，所以总送鱼给小姐吃，因此二人才有了来往，小姐时时向那先生抱怨她的丈夫，他们也经常会因为一点小事而吵架，不过那先生听得出在小姐那里，她从没有真的怪过她的丈夫，夫妻间吵架乃人之常情，那先生每次只是听着，开始还想着要带小姐走，可听得久了也就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再容不得有旁人来插足的。”
“生烟先生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她。”容与心里替生烟先生感到惋惜，自己默默无闻地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在心爱的人心里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爱一个人并不就是要拥有她，有时候只要远远地能看上她一眼就好。她有自己的生活，我又何必扰她。”
“她要是知道生烟先生你为了她做了这么多，一定会非常感动。”
“这大可不必了，我对她好是我一个人的事，如今我也看开了，年少不更事，为了喜欢的人冲动，如今想想她又有什么是值得我那么喜欢的？仔细想想还真想不出来，只是见过一面，觉得她容貌姣好，性格也是我喜欢的那种，其他的也就一无所知。后来喜欢她那股倔强，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奋不顾身。现在嘛，我老了，她也老了，整天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挂在嘴边，我去了，还要听她抱怨。其实，是真的坦然了，只因为习惯了对她好，所以才总会去看看她。现在，我留恋的是人间山水，喜欢的是逍遥自在，无牵无挂！”生烟先生一边说着，一只手沿路抚摸着身旁经过的树，就像是在和自己的老朋友打招呼一样，就是背影里都透着那份坦然。
“小友可有心悦之人？”
“有一位挂在心头上的人。”容与没有犹豫，含着笑道。
“还真有？！那她肯定很幸运。”生烟先生扭头望着容与。
“我用了一辈子的运气才遇到他，该说幸运的人应该是我。”
“听小友这语气，你是除了遇到他之外就没有碰到过什么幸运的事了，怪不得现在如此失意。那又为什么不陪着她呢？”
容与拍了拍身旁一棵松树，轻叹了一声，“非是不愿，也非有人阻挠，是命运使然。”
生烟先生看着容与一副被命运戏弄，满脸丧气的样子，忽然正色道:“什么命运使然，实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年轻人不要遇到点事就怪自己命不好，你走到今天，难道不是你自己决定的吗？走哪条路，怎么走，你以为是命运推着你做的决定？一个决定就已经决定了另外一个决定，就好像你觉决定走这条路，那么久决定着你会遇到我，当你决定要留下来和我住几天的时候就意味着你会跟我一起去钓鱼，一起来这里，即便没有这一个决定，也会有另外一个决定，决定就在一念之间，但是这一个决定的影响却会一直影响到你。就像我有今天，不是命运使然，都是我自己选择的。”
容与认真聆听着生烟先生的教诲，心下觉得他所言确实有理，若要追本溯源，自己今天走到这其实也一点都不奇怪，也许在自己成为弃婴那一刻便注定会有今天，也许在自己选择放弃借翰林院走上仕途那时便已埋下伏笔，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
“生烟先生教我辨识野菜吧。”容与像是豁然开朗了一般，也许根本就没有也许，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再纠结也没用，不如学点实际有用的东西。
“为什么想学这个？”生烟先生没想到二人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谈论着命运问题，容与一下子又跳到毫不相关的野菜上。
“以后在路上就不怕没吃的了。”容与不好意思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