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2/2)
说起庄家子孙的名字,可都是庄老太爷的得意之作,三个儿子,应了“三槐,三公”的想法,分别取名为庄怀文、庄怀武、庄怀治。到了孙子这一辈,大儿子和儿媳一连给家中添了两个孙女,第三胎终于生了个儿子,老爷子去找算命先生求字,最后立刻定下了大孙子的名字:“庄逍遥”。两年后,二儿子的长子也出世了,于是取名:“庄天运”。二儿子后来又生一女,取名“庄梦蝶”。二儿子后来又娶了一房侧室唤作柳氏,柳氏也给庄家添了一脉男丁,起名“庄达生”。接下来就是这“英年早逝”的小儿子庄怀治。小儿子庄怀治娶的是大伯母的侄女,也是书香门弟,大家闺秀。秦氏嫁过来,第二年生了儿子,祖父给小孙子取名:“庄北鲲”。可惜庄怀治如今早逝,又留下个未满周岁的小孙女还未取名,老祖父睹孙女思儿子,不禁悲从中来,心中有泪于是想着这眼泪早早止住,小孙女于是唤作“庄雨晴”。此时,坐在灵前哭的正是秦氏和两个孩子。
排行一、二的两个孙女已经嫁做人妇。庄逍遥如今十三岁,和二儿子庄怀武的儿子庄天运在省城学堂读书。庄北鲲才五岁年纪,与二伯父的次子,七岁的堂哥庄达生同在城中私塾读书。
前庭,一块金匾被悠悠悬起,挂在了一进大厅之上,阳光之下,金光闪闪,十分耀眼,上书“忠义之家”。那是庄怀治出事之后,朝廷特赐的匾。庄怀治被定为因公殉职。所以,庄家虽失了人,却难得有这样大的面子。一些旁观者看着金匾,很有些羡慕的意味,甚至有人搬出了“塞翁失马,焉知祸福”之说出来。艳羡、称赞、道贺之声不绝于耳,简直分不清这是喜事还是丧事了。
说话间,又有几位官员,士绅前来吊唁。庄怀文、庄怀武两兄弟忙着接待来客,查阅管家仆人递上的贴子。看到其中一封,庄怀文愣了一下,上面写着“安成县知县迟仁浩拜”。庄怀文思忖道:这个知县,自从出了事这许多天才来,也太不懂规矩。转而又想着:无论怎样,人是来了,总算有点心。于是走出门外,准备迎接。谁知这一见,又生起满腹不悦。只见前方仪卫举牌鸣锣开道,后面一顶四人抬绿呢小轿,再后面跟着随从、书吏、杂役。那阵势,倒和钦差也不相上下。在场其他官员谁也没有如他这般排场的。大家原在树荫下歇息。一见此人这般阵势,也交头接耳起来,不用说,众人都在议论:这是什么场合?昨日连天钦差大人赐匾前来,也只带了二十来个听差,你这是几等官,倒带了这许多人来?但见他这平顶绿呢小轿,料想不是多大职位,听庄家一说,才知是安成县知县。于是大家心里纷纷有了盘算:这全然是不懂规矩的。这样一想,便不再拿他入眼。但只迟仁浩对此浑然不觉。
庄家故意将迟仁浩凉在一边,只让仆人去领了落坐。过了好大一会儿,二弟庄怀武走过去,勉强客气道:“迟大人久坐了,这些天来合家上下都是心力交瘁,有所怠慢还请大人海涵。”
迟仁浩还礼道:“还请庄老爷节哀,令弟英年早逝,叫人痛心。”
庄怀武正色道:“小弟是在大人界内遭此不幸,还望大人仔细调查,早日缉拿凶手,一来告慰小弟在天之灵,二来也显出大人的办案能力。待水落石出之日,我们全家定有重谢。”说完,话锋一转,不客气的说道:“若这案子查不出分晓,恐怕大人也不好交待。且不说在座的大小官员,乡绅名士,都在看着大人,如今也朝廷也发下话来要早日结案。凶手若查不出,便是不能给皇恩一个交待。”
庄怀武的话让迟仁浩如芒刺在背。他一向是在平静的小湖中徜徉惯了的,一个这样的大浪打来,他显然被呛着了。他心下暗想:我怎么着也是一方父母官,如今来吊唁是看的起你,这样当众对我指手划脚,也目中无人了。他有些气恼,说道:“这案子……嗯……倒是有一点线索……。敢问令弟平时可与何人结仇?据当时店中人说,出事当晚有人在外面暗处说……什么……”。
“什么?”庄怀武盯着他问。
“说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迟仁浩吱唔着说完这句,庄怀武大怒。
他愤然道:“迟大人怎么尽听信那来历不明的谣言!既然能下这样的毒手,还有什么狠话说不出?这分明是蓄意谋害,恶意中伤。迟大人不想法查出凶手,反而听这些不明真相的谣言!皇上对小弟都封赏有嘉,难道迟大人凭一句疯话,就要与圣旨叫板不成?”
旁边的师爷见他这样怒气冲天,赶忙低声替迟仁浩赔笑道:“庄老爷息怒,迟大人是想与老爷讨论案情。”
庄怀武“哼”了一声,抛下一句:“各位请歇息用茶,那边还有来客要我照应。”说话转身拂袖而去。迟仁浩自觉无趣,只得与左右人等坐的坐,站的站,个个显出无趣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迟仁浩正在啜着苦茶,只见一个仆人走了过来,这显然是一个在庄家有些身份仆人,他吩咐人给迟老爷续上茶水,开口道:“迟大人,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两位少爷不免心痛,言语有时激动,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我家少爷兄弟三人平时感情深厚,现在突然遭此不幸,实在是令人痛心。”说罢,眼圈又要红了。
迟仁浩听他如此说,心里即刻又同情不安起来,他忙回道:“当然当然,在下理解。请问您是?”
那人拱拱手,道:“在下庄家管家,姓黄。三少爷的事,就托大人仔细申理了。这刑案,一般是六十日要出结果吧,有劳大人了。”说罢起身弯腰行礼。
这意思,明是客气,实则是时间都给自己规定好了的。连一个仆人都对自己指手划脚,迟仁浩看着那人走远,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这时,鼓钹之声一阵阵传出屋外;室内迎来送往,众客唏嘘依旧。两排僧众盘坐在灵前蒲团上,皆双眼微合,手中钟铃“凛凛”作响,口中念着“南无阿弥多婆夜”往生经。一会听得外面锣炮齐鸣,庄家人哭声震天,两旁会吊客人亦同声举哀。几名夫役径直走到灵前,欲阖上棺盖,络起绳索。只见秦氏忽得站起身来,一步窜到棺前,弯腰探下去,死活不让盖棺,嗓子已是哭哑了,发不出声音,只见眼泪不断涌出来。庄北鲲好像被吓着一般,不知所措,在一边呆呆的立着。庄雨晴坐在蒲团上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跟着咧嘴大哭。一名妇人将庄雨晴抱起,另三名妇人则将秦氏拦腰抱着,拼命拖住。但听外面一声炮响,那棺已被众差役抬上肩,前面鸣锣开道,众僧手摇钟铃,念念有词,紧随其后,合家穿孝亲人缓步哭行,其余人送或不送,渐渐散去。
过去的日子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