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2/2)
范媚娘看着下方礼乐声又起,觥筹交错间和乐融融,轻声道:“赌王爷一句实话。”
李栖梧肩膀微微抖动,笑了出来,转头看向她的侧脸,精雕细琢的美貌像是上天眷顾的杰作,她举起酒杯,跟范媚娘面前的轻轻一碰,低声说:“有时候,我十分想要杀了你。”
不是“本王”,不是“太后”,是“我”同“你”。
也许是酒喝得多了,也许是这样旖旎热闹的场景反衬出了心底长久被忽视的寂寥,她终于真心实意地同范媚娘说了一句话。她曾无数次想要将剑尖刺进她的心脏,在她射杀亲子的时候,在她逼迫绝尘骑自尽的时候,在她用她恨极的嘲讽和怜悯的眼神看着被机关算尽的自己的时候。
范媚娘怔住,眼波缓慢地游移,瞧着自己眼前刚刚被李栖梧碰过的酒杯,里头的液体还在轻轻晃荡,正如她因为这直白的语言而轻轻摇曳的心旌一样。
“可你没有。”她扬起嘴角,笑着说。
“是,”李栖梧的眸子因迷茫而显得有些迷离,“因为其他时候,我又觉得理由并不是那么足够。”
“那么,你想杀我的理由是什么?”范媚娘端起酒杯。
李栖梧看着她微启红唇,优雅地饮了一口酒,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因为这样漂亮的嘴唇,却从未说出过一句真话。”
范媚娘的动作一顿,这是李栖梧头一回夸奖她,明明比这样的话语轻佻千百倍的自己也曾听过,可“漂亮”一词从认真禁欲的李栖梧的嘴里说出来,竟然让她觉出了矛盾的微妙感。
范媚娘将酒杯放下,眯眼看着繁华肆意的御花园,摇头:“谎言并不该是愤怒的原因……”
“真话才是。”
甘露殿里清净袅罗,礼乐声远远地传过来,却愈发凸显出这里的寂静。一轮硕大的圆月将它的孤清笼罩住,劳作了一天的宫人们得了贺兰玉欢的恩典,跑到宴会上去看烟火,贺兰玉欢陪伴李长延安睡后掩门出来,却见连絮抱着膝盖坐在秋千架子旁望着月亮发呆。
贺兰玉欢行到连絮身边,坐到秋千上低头看她。她一向没心没肺,甚少流露出这样落寞的神色来。
“主子,”连絮将头轻轻靠在秋千的木板上,问她,“您说,边关的月亮同宫里的月亮是一样的吗?”
贺兰玉欢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一样的。”
她想要出声安慰她,却不晓
得说什么好,连絮尚不知李栖梧乃是女儿身,可贺兰玉欢知道,并且,若李栖梧是姑娘家,那么日日与她同进同出寝食一处的周安陌,极大可能,也是个女子。
她不能也不想同连絮说这样的事,瞧着这个自己视作姊妹的婢女头一回显露自己的女儿心思,却又生出了不可抑制的愧疚和疼惜。
这样的疼惜里,甚至还带了一丁点感同身受的自怜。
连絮的眼神亮起来,将自己的脸又往贺兰玉欢的大腿处挪了挪,小圆眼眯得像一只乖巧又可人的猫咪:“原本还说等着周将军回来赏月,连絮给他做月饼吃,将军从蜀地来,不晓得咱们这儿的月饼他吃不吃得惯?”
贺兰玉欢不语,轻轻地荡着秋千,像在无声地安抚着她的情绪。
夜凉如水,那边的宴席也应当是散了。
晚风将喧哗尽退的清幽带到含冰殿,紫檀忙完了备寝的事宜,听闻李栖梧吃了酒回来,忙命人下去熬了醒酒汤,自己带上御寒的披风在宫门口迎她。
轿辇落地,李栖梧从上头下来,步履还算清醒,脸颊却有些泛红。紫檀忙将披风给她裹上,她将冰凉的手缩在披风里渥着,一面同紫檀笑谈一面往屋里走。
“王爷饮得这许多,宴上想必很热闹。”紫檀笑着将她领进屋里。
李栖梧点点头,坐到桌前喝热乎乎的醒酒汤。
“若是前几年的这个时候呀,更是热闹,那时王爷不知要贪多少杯了。”紫檀笑着给她拧热巾子。
“为何?”李栖梧将巾子接过来,敷到燥热的脸上。
“大皇子的生辰亦是这两天,从前总是两宴齐办,喜庆非常。”紫檀说着说着叹了口气。
李栖梧用毛巾捂脸的动作慢下来,想起范媚娘一反常态的素衣。毛巾的热气迅速散去,蒸汽喷在她眼周,不一会儿就凉了下来。
她将凉浸浸的巾子递给紫檀,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地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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