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香 叁（2/2）

“妈妈，你可别诓我。既然今日广邀贤士，总归是要看戏的，入什么罗帐？说话也没个分寸！”

“公子好大脾气……老身的意思，是奕公子既然都坐下了，公子倒不如也寻个雅间，先行坐下等的一等，待奕公子潇洒够了，又岂有不回去之理？老身做了多少年的生意，可不比公子年轻气盛！”

我思忖片刻，想她说的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今日虽是奉旨出宫，回去可不急，我若立马将花奕押回去，也好像没有占理。

于是当机立断，我拉着吟谷就奔上阁楼，在鸨母笑盈盈的目光下气吁吁地坐下。

“沏茶，渴死我了。”

我皱着眉朝吟谷嚷了声，不想他入戏太深，对着个清秀眉目的小厮发呆，双眼放出桃花光。我给了他重重一下，倒把那小厮吓得不轻，一路连跑带滚地逃走了。无奈之下，我也只好看楼下的一众莺莺燕燕徐徐从侧门里步出。这下，台下就开始沸腾，鸨母夸张地挥手，要大家静静。

“列位贵宾！”她开口，笑得浮丽，“今日我沁香楼广发请帖，正是因我楼里姑娘们又多了不少姿容俏丽的，老身年纪大了，恐怕管不住这么多。今日——”

她长长拖了尾音，一双花眼横横扫过人群。

“——便纵是有千万个舍不得，也望列位贵客略解康囊，能挑中意想的美人。俗话说娇女青春宝贵，哪容得时光蹉跎！若是老身的女儿们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常伴君侧，也不枉老身教养多年了……”

客套到此处，鸨母亦要抹抹眼泪。我翘着腿，心想：还不是钱字头上一张笑脸？

果不其然，下刻她就喜笑颜开，声音比谁都亮堂。

“各位——！喜欢哪位姑娘，就往台上花篮里掷花便好！咱的人会替各位爷记着，哪位爷掷得多，自然抱得美人归！”

我瞧瞧桌边小记：这老妖精倒真精，一枝花二十两都不说，不知今日又有多少人要倾家荡产。看看房里的花篮，我不禁想——一会儿都会有些什么人露脸？

脑海里浮现起父皇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心里微微一紧。

父皇真正的意思，大抵也只我清楚了。

静静思想片刻，耳畔早响起咿咿呀呀的乐声，繁繁小楼下，已有舞女挥袖生风。我细听一会，只觉乐声嘈杂不能入耳，直直教人心烦。

见我眉头愈紧，吟谷倒是插话坏我宁静：“旧闻殿下于丝竹弦乐颇有造诣，想来是这儿的乐师手法不佳了？”

我不搭理他，只管蒙了耳朵，死着眼睛盯住前边。这可不是废话！若是连个真材实学都没得做底子，父皇敢让我给他寻人？正是这般想着，只闻得隔间珠帘一阵脆响，底下亦霎时一阵喧哗。

“这是怎的？竟还要摆琴作乐？”

外边有人纳罕道，果然一个个都往下张望。我依旧坐定，任由吟谷胡闹着在外头东看西看。

“……什么呀，好生寻常的面容，也敢说是花魁？”

一会儿吟谷回来，就朝我一阵莫名怨道。我抬眼，问他：“什么叫寻常？不过是你看惯了宫娥姿容，碰见民间的就要一阵贬。”吟谷急忙摆摆手，朝我恭恭敬敬道：

“奴婢看来，倒不如殿下。”

我更不睬他，不过闲的发慌，索性也起身，踱到外边探头，看看到底如何颜色的琴女，教吟谷如此不喜。

遥遥小楼下，一个娇小身量的女子缓步上台——因她个子小，那衣裙反而拖得更长，铺得更平；她生得一张灵灵小脸，素有前世相遇之感；淡眉如烟，一层薄薄面纱下，无疑是副清秀面孔。

倒真算不得天姿国色，看却也看得过去，不过体态风流，有如不足之症婴身。

我又悠悠回了去，自顾自斟酒，还招呼吟谷也坐下喝上一杯。

“琴女琴女，重在琴字，听便好，又不图她如何貌美，如何娇娜。”

吟谷在一旁点头称是，上前来和我对饮。楼下不一会儿也安静下来，想来是鸨母同众人打了照面，请他们听听这所谓琴女之技艺，究竟高超到何种地步。

不觉间的轻轻一拨，仿若林间穿风过，雀啾如欢鸣。

竟是别样风味。

我沉下耳，闭了眸子，只觉眼前恍惚一幅画卷铺开：水光接天天渡月，花气渐暖袭春色的重月琼花谷，于碧蓝普天之下，幻蝶纷飞如花雨，涧深溪鸣轻击石；美景依旧，远远走来一位姑娘，着一身杏黄曳地长裙，发如乌瀑，眉目不得明晰却无疑宛然……我缓缓睁眼，刹那望见对面小楼上一身量风骚苗条的女子，轻纱披肩，背对着我缓步上楼入阁。

我久久望着那姑娘的背影不动，心中陡然升起熟忆之念想，前世之遗愿来，只觉此生此刻都忘不得这日。待得台下一片叫好，我才如梦初醒——沁香楼也不是全无雅士。

念及父皇圣旨，我思忖一会，觉着那此刻刚刚立起屈身的女子倒有那机会进深宫走一趟。我于是便探首，却在望清的那刻险些没栽下去。

那琴女此时是已揭去面纱，朝台下观众怯怯一笑——那两颊上对得齐齐的两粒乌心痣，有如生在面上的靥子，倒衬的她更是惹人怜爱，也当真配得起她的名儿——

——清茶细花、一曲动莲舟的琴女，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