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2/2)
“姐姐这点是像你,蔫坏蔫坏的,伶牙俐齿,鬼点子满腹。”
唇拂过她耳畔绒毛,慢慢划过脸颊,去她唇上贴紧了:“不是说最喜欢我坏?”
她轻轻嗯了声,早就说不出句子。
天边云气压得极低极低,云刺啦啦烧灼,烧热的云迅速拂过丛林,没过了河床,骤雨来得淋漓且畅快。
细密雨丝激起阵阵汽雾,慢慢那雨的势头便大了,雨势浸淹,那温度灼在身上烫,落下去却只是暖……它们一点一点,将空气点亮、润透。
孟晖被他搂着睡了一忽,许是时差关系,刚过午夜,隔壁姐姐迷糊喊了声爸爸。他马上起了身去哄。
姐姐鼻子灵,意识到是爸爸抱着,都不用唱歌,拱在他怀里,嘴里咕噜几句,心满意足睡去;弟弟睡得极踏实,呼吸匀净,侧脸和他小时候的照片一般无二。
他一人亲了一口,哄完回来哄老婆。
被他搂得紧,沁出的汗打湿发丝,身上尤为燥热,恼人指尖还一寸一寸在她身上游弋,她迷迷糊糊唤:“老公……”
“我在。”
“真是年富力强。”她嘟哝着慢慢醒转,发现身上又着了身黑色的,怨道,“还有?好像买了许多礼物?明知我不喜欢很多东西,扔起来还要费脑子。”
“这其实是给我的。”
“……”
这倒也是。
“不光你的,回家礼物、爸妈结婚周年、重逢三周年、你生日、他俩生日……不说远的,紧挨着的就有好多。礼物不能免,仪式感的作用在于标记时间,对我有积极意义。”
“咦?”孟晖已经全醒了,“最近记性真的越来越好,脑子好像很有条理了,时间线泾渭分明。”
“这算在夸我?”怎么听怎么别扭,从小都只说捧着他的溢美之词,说哥哥如何智慧,如何崇拜到心坎里去。哼,这些年都改了。
“嘿嘿。”
“回来飞机上,头断续痛了两小时。”
孟晖心一揪:“怎么……”
“没事,迷迷糊糊醒来就松了,突然间就很清明。想起这两年反反复复,婚求了十四次。还说要抢你,第一次那个……好像也有十多次,还有蜜月。”他捏捏她的脸,“都想起来了,每一次都很甜蜜。”
孟晖斜眼睨他,眼里溢出的全是温柔笑意:“大言不惭。”
“又觉得有点荒唐,还好没有错过什么。”
“记得还挺清楚的,你也知道你荒唐?每次都喜当爹,我每次都要忍笑……还要忍哭。”孟晖埋进他怀里,忽觉眼睛湿润,她缓缓抬头,伸手刮弄他面颊,腮旁已经起了层青茬,特别好摸,“黏来黏去黏在身边,怎么错过?傻乎乎的。”
“要是又都变回去,你怕不怕?”
孟晖摇头,他低声道:“那年后变一次,这阵工作很累,想度蜜月。”
“……喂!”
“我给郭书仞打过预防针,再说沈浩文全家明早就到,正好过来带孩子。”
“你真好意思哦。”
他还挺委屈:“好久没度蜜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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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五零点刚过,手机铃声大作,居然是王迪来电相约。
身边人老大不高兴,圈住了不肯撒手放人:“年年生日和老王约在一块儿,倒不怕我不开心。”
“我不早说过了,正月初五,要去城隍庙点灯。老王最懂里面的流程,反正他自己也要去求符,这才一起的。”
“越来越迷信。”
“宁可信其有。文昌灯,为家人消灾延寿的。”
“那再睡会儿。”
孟晖很郑重地挣脱起身:“点灯有时间要求,不能迟到的。”
“陪你去。”
孟晖劝:“流程有点长,怕你等得太无聊,你不能缺觉,睡饱了去面馆等我吃早饭嘛。”
他已经起了身:“已经和姚胖子说好了,他把面馆让给我半天,我做你吃。”
孟晖很意外:“烧香赶出和尚?”
“嗯,哥哥做的长寿面比较长。”
过生日只能赶在早晨和中午,老公有微词也没办法。因为林千帆早早约了初五晚上这局,初一才想起来孟晖生日这茬。
林千帆本来说改天,孟晖说没事别改了,过生日热热闹闹的挺好。
聚会就在她和郭书仞年末搬的郊区新家,工作室在S市的同事全到,另外还有不少同学。
林千帆是重庆人,从小浸淫麻将文化,饭后起了牌瘾,摆了两桌。
赵工没想到孟晖竟是头一次打麻将,不过她挺感兴趣,听王迪详解一遍规则,披挂就上了桌。
一旁郭书仞正在煞风景地聊项目,没人理,只有顾沉东陪着随口说两句。
老曹在怨:“郭书仞你大过年能不能不工作?听得头疼。”
顾沉东去年做了个相当规模的唐代景区,这项目极考功力,要不是他在,郭书仞孟晖他们都未必敢接,结果一炮打响,名声大噪。老郭念着老顾身体原因,一直缺个得力人手,提议挖了老曹过来一起带项目。一来老曹做事有目共睹的严谨,二来他们兄弟齐心。
顾沉东倒认为随缘也无妨,尊重老曹个人选择,时机成熟了再说。孟晖也觉得挺难,老郭用理想忽悠老曹,这几乎等同于异想天开,他在甲方舒服惯了,之前已经拒绝一回,不宜强求。
这会儿郭书仞回了句:“你肯年后过来,我就不聊工作。”
老曹狡黠地笑:“业内有个众所周知的笑话,问建筑师为什么总穿黑衣?答,那是为了好随时参加同行葬礼!老子可不想那么早死,拒绝!”
“操,这人毫无情怀。”郭书仞只得提议,“老顾,我俩去书房喝茶。”
顾沉东笑着摇头:“不去,我也头疼。”他正立在孟晖身后,替她抓了几张牌,顺手码好。
三局之后,孟晖入了佳境,左右手一边赵工一边王迪,对面是老曹,她拉拉老公,让他俯下来和自己讨论技术。两三圈后,赵工的牌面、王迪的牌面……尽在掌握。
顾沉东俯耳听着,也没什么不同意见,微笑着频频点头。
孟晖自认尚在学习阶段,说起话来没有刻意压低声,对面赵工听了倒不意外,王迪大呼上当:“尾巴,被你这么一聊成明牌了,骗人说没打过麻将?”
孟晖很冤枉:“真没打过!”
五六局后,孟晖一推眼前牌,又胡了,不好玩。
她笑着问:“谁来替我?筹码归他,王总今年财运当头,赶紧沾沾他喜气,趁火打劫。”
王迪吐着烟,瞅着摊倒的牌面笑:“拉倒吧,尾巴你是运气好,还是透视眼?敢不敢让你老公来。”
林千帆在旁边一桌放下牌:“你该庆幸他们夫妻没有联手上阵。”
王迪最不了解底细,又自认牌技超群:“我记得老顾从前从来不打牌,说他不会。天才偶尔也要吃吃人间烟火,快来试试手。”
顾沉东本打算拉着老婆告辞,早点回去过生日的后半场,林千帆说:“老王真不识货,是要让你长长见识。”
老曹来劲了:“你就不能坐下教哥哥几招?”
孟晖也好奇:“我都没见他打过麻将。”
林千帆怂恿得更起劲:“老大,我虽没见过,但也能猜到结局,就想开开眼。”
王迪还是不信:“真那么牛?”
郭书仞最听不得老婆唤顾沉东作老大,拍开赵工,自己入了座:“我来。”
四个男人一桌牌,旁的人都来围观。
顾沉东抓了几张,忽然对着老曹:“打个赌?”
老曹呵呵笑:“赌不过……赌什么?”
“ 一圈之后,三家桌面上的筹码全归你,你年后就过来。”
两个都憋着赢顾沉东,自是不服,王迪说:“老子是有节操的人,不配合你们贿赂甲方。”
“老曹之前拒绝我两回,老子不要面子的?不来拉倒,老子稀罕。”郭书仞也说,“一圈怎么玩?你着急回家?生日歌都唱过了!老子破天荒还拉了琴,嫌难听?不准走。”
顾沉东还在问老曹:“赌不赌?”
老曹喝了酒,居然笑眯眯答应了:“好啊。”
第三把郭书仞坐庄,他神色严峻,皱着眉头在算牌,王迪不可思议地望望老曹面前。
好像大局已定。
郭书仞好胜心强,虽盼着老曹加盟,却绝不喜欢这连输的感觉,这会儿笑着打出一张,胡了:“老顾,你那一刀还真是开伤了,千算万算,这张你没算到。”
顾沉东也笑着应:“嗯,没算到。我算不过来,灰溜溜的,一会儿早点回家,还来得及给我家尾巴求个婚。”
还剩最后一把,庄是老曹。
孟晖就在顾沉东身后,知道他是存心胡言乱语,笑着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郭书仞一愕,顾沉东还在说,开年就度蜜月去。
老郭露出上当的恼意:“靠!”
顾沉东只是笑:“我说真的,机票都定好了。不然你俩也去?也就大半个月。”
“老子哪有你那么潇洒,想做清梦了,就跑去发个清梦。”郭书仞忿忿地,顺便忽悠老曹,“你看看老顾,就知道那些行业笑话其实也不至于。”
老曹瞪眼:“他是不至于,你至于!”
林千帆趁火打劫:“那么心疼我们老郭?那就来嘛。”
老曹仍是笑,不置可否。
顾沉东对着郭书仞:“辛苦你,回头发个清单给你俩,我都有安排,你开口问都有人告诉你。”
明知他是早有预谋,郭书仞却放不下项目,当场你一言我一答,一边理牌,一边进入半交接状态。
老曹和王迪骂骂咧咧:“又聊工作!”
二人全不理会。
又开一局。
四轮牌出完老曹自摸,胡了。这局正好要翻三倍,桌面筹码一次性全到了他手上。
他十分不好意思:“难为你们啊,为哄老子高兴费尽心机做这种局,老子又不是小公主。老子愿赌服输,说过来就过来!”
可见他本就作了决定,得了便宜还卖乖。郭书仞刚才一时挂心工作,其实没太在意牌面;想到老曹要来,又觉得挺赚。想想气笑了:“混蛋!”
王迪也骂:“输得莫名其妙!做局?要么是你和老顾做的局。”
老曹益发得意:“做局输牌老子会;做局赢,你做一个我看看?”
一旁观战的林千帆早看出老曹胜局已定,已经在和孟晖聊别的。
孟晖为突然“又”要蜜月颇不过意,林千帆倒是习以为常,一边吐着槽:“回来的时候顺道帮我带瓶粉底液。郭书仞的肉眼审图像素是3000万,审美只有30万像素。”
孟晖奇怪:“怎么讲?”
“能想象么?那天我发粉底照片给郭书仞,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到手居然是瓶肉粉色的指甲油!他拿着瓶子比着图说,毫无区别。我都石化了!”
郭书仞并无悔改之意,倒很懂抓紧机会:“老曹,来之后你先去趟云南,接个熟人小私宅热热手。”
室内忽地都有些静默,老曹有一种不详预感:“不是不接这种小项目么,老顾?”
郭书仞解释:“我妈的学生,是位小提琴演奏家。私宅只是块敲门砖,他手上还有不少收藏馆的筹建计划。”
“没问题。”
“老曹赶紧拒绝!”连王迪都知道他:“我知道他,那位大师叫梁孟冬,年纪不大,出了名的难搞,私宅客户能难搞到这种出名的程度你想想得是什么级别!老郭,你确认这是你妈介绍你的客户,不是塞给你的山芋?反正老子是闻风丧胆!”
郭书仞竟无反驳,顾沉东笑着捶他一记肩:“靠你了。”老曹发现自己已经上了贼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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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沉东喝过酒,回程是孟晖驾的车。孟晖一路玩笑:“其实你现在也挺迷信,每次玩牌都绝不肯赢,今天是这样,除夕那晚和爸妈玩也是。还总说不信邪。”
“运气当然不可以浪费。”他竟不否认,索性打开天窗指了指:“嘘,小点声,他不喜欢讨价还价。”
“谁?”
顾沉东笑了:“你说呢?”
他宁可信其有。每天都是新的一天,运气好固然不错,但如果人的运气在冥冥之中已有定数,应该怎么花?
一路往回赶,细弯向上的亮钩子贴在湛黑的天幕。光污染少的地方,星星格外繁密。空气里还有清幽的香。
“这里真好,难怪你给家做方案的时候,还做了小个观星台,真浪漫哦。”他本想回一句动情的话,结果孟晖挨着感叹,“说不定,你以后也会有一颗以你命名的小行星。”
他噗嗤笑:“太抬举我了,借老婆吉言。不过你还是先祝我成为大器晚成的建筑师吧,这个比较容易实现。”
“你已经是了啊。春天我们搬家吧,爸妈要是过来住,你可千万不要和妈妈怄气了哦。”
“你说了算。”他笑着说,“怄气也没关系,大不了就去度蜜月。”
“你……”
“我什么我,路况那么好,赶快开到家,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孟晖睨他,脸有些热:“你现在每次说这话,感觉味道都变了。”
“哪种味道?吃人的小妖精。”
夜幕一点一点加深,星星们挤挤挨挨地拥在一处。
耿耿星河淌着银光,单颗星的光却依旧微弱。有些微明,有些黯淡;有些忽地遁入暗色的天宇,找不见了;有些似在一颠一颠地晃荡。
那些可能是几十万年前传来的光,它们穿过迢迢银汉,终于跋涉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