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冢（四）（2/2）
“为了瞒住这个年轻人他妈跑了的事情，大伯一直哄骗他说他的妈妈被一个黑社会给抓走了，他需要变得很强大才能救出他的妈妈！”
“当时那个年轻人和你一样大——”背着孟升的青年的声音不复刚开始的高昂，渐渐低落了下来，“直到有一天，他的堂哥骂他他是婊子生的，他妈跟人跑了……”
小孟升的注意力逐渐被青年这个一点也不童话的故事吸引住了，听到这里不由得问道，“后来呢？”
“后来这个年轻人是不是找到了他的妈妈？”
“后来啊——”背着小孟升的年轻人笑了笑，“妈妈不想要他，他也不想要他的妈妈了。他认识了一票朋友，那些朋友带着他做了很多坏事，他以为这样就是报复了那个不要他的妈妈……”
“然后在前几天，他堂哥被他的大伯父按着头对着他道了歉……”
“那个年轻人忽然间觉得这样很没意思。他的命是他自己的，为什么要为了别的人将他自己推到烂泥坑里，他有点想要做个好人了……”
青年挠了挠头，继续道，“所以啊！小孩你的运气很好，碰上了想要做好人的他，要是往回几个月，他估计看都不会看你……”
小孟升有些迷糊，故事里的青年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背着他的青年此时却停下来，痞气地拍了拍小孟升的脑门，勾起半边唇，“小孩啊，珍惜你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日子，不是每个人——”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脸上的笑容突然间收了起来，他警戒地望着两旁渐渐聚拢过来的几个藏在兜帽里的黑衣人，摸了摸小孟升的头，挤出了一个笑，“别怕！”
那些人手中握着刀子和斧头，朝着青年劈了过来！
青年奋力躲闪，被砍了很多刀，一条腿更是被斧头砍中……
纵使孟升被青年护着，然而孟升还是被人在胳膊上砍了一刀！
青年眸色复杂地看了小孟升一眼。“小孩！快跑！不要回头，活一个算一个——”
小孟升只听见青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然而青年放下了孟升，往某个方向用力一撞给孟升的逃离撞开了一个缺口——
小孟升不敢停留，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力气，捂住伤口飞快地跑出了包围圈！
他听到了身后青年的闷哼，似乎有脚步声朝着他追了过来，小孟升不停地跑，他也不知道他自己跑了多久，失血带来巨大的眩晕感，小孟升最后昏迷了过去，只记得昏迷过去前看到了一片黑色的衣角……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之后。
孟升只知道当时有人救了他将他送进了医院，小孟升输了血之后却发起了高烧，当地的医院束手无策，又连夜转进了省医院……
小孟升出院之后想去找那个叔叔道谢，然而他当年年纪那么小，根本描述不清楚那个青年的特征，长大之后也过来寻找了几次，更是大海捞针……
而不知道因为什么，孟升这次醒来之后身轻如燕，居然可以轻而易举地翻出围墙，最后因为这项特殊的本领被招进了B大……
为了防止自己忘记，孟升一次次在心中描摹着当年救了他的青年的模样，他本以来自己这辈子可能都遇不到当年那个救出他的青年了，却没想到此时会在林溪的楼房面前遇到自己的救命恩人。
然而当年的青年如今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染着黄毛的青年变得内敛，脸上刻上了无数皱纹，他的肩上似乎背负着许多东西，那些东西像是山脊一样压垮了他……
“您，您还记得我吗？”孟升挡住张成，年过而立的汉子眼睛里在这一刻忽然间盈满了泪，“是我啊！我就是当年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张成刚开始被拦住的时候有些愣，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一脸激动地跑到他面前，他年轻时候虽然荒唐，但绝对没做什么能搞出这么大私生子的事情……
直到听清楚了孟升的话，张成的眼睛一点点放大，原本如同朽木一般的双眼一点点翻涌起复杂的情绪，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
“是你啊！”张成哑着嗓子道，“你已经这么大了啊！原来，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啊……”
“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孟升握着张成的手，激动地道。
“怎么过来的？”
张成短促地笑了一声。“我被人丢到来找我的堂哥的摩托车旁边 ，浑身是血，堂哥吓了一跳，连忙将我送进了医院……”
“一条命保住了！腿却瘸了……”张成闭了闭眼，眼睛里逐渐盈满了泪。“其实腿瘸了也无所谓，主要是，所有人都不相信我……”
张成的眼前有些模糊，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病床前被大伯父掌掴了一巴掌的堂哥，“都是你啊！要不是你！成儿不会跟那群混混混在一起，不会因此丢了一条腿……”
大堂哥跪在了他的面前，求他以后不要再和那群人混在一起……
张成告诉所有人他是为了救人才伤了腿，然而所有人都不信他。
“成儿，我知道你腿断了心里难受。没关系，你堂哥以后会养着你，这件事情我们会瞒住别人，就说是你不小心摔断的，以后我们养着你，你好好取个媳妇，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我真的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才被人砍伤了腿……”张成这句话说过了无数次，然而没有人信他。
原来，曾经处于淤泥之中的人注定得不到救赎。纵然他的代价是付出了一条腿。
张成出院之后心灰意冷地离开了家，他也不知道去哪里，茫然间走到了林溪住的这栋房子前。
当年这里是郊区，张成只想着找一个能够避开所有人目光的地方，就住进了这栋房子里面。
那时候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个美得跟个仙女一样的女人，张成在这栋房子里住了下来之后，不可避免地时常碰到这个女人。
张成连直视那个女人都不敢，她那般耀眼，宛如日光，他不敢亵渎。
“瘸子，你腿是怎么伤的？”有一天张成听到那个女人问。
张成愣了愣，垂下了头，有一瞬间他想要落荒而逃，但他终是说出了那句他说了无数次都没人相信的话，“我为了救一个孩子被人砍断了腿……”
听了他的回答之后，那女人的脸上带上了几分愕然，随即似是有些惋惜一般看了他一眼，“你运气真差！要是早点遇到我你就好了！”
女人叹了口气，“说不定那时候我还能救好你的腿……”
没有嘲笑，没有轻蔑，没有看自欺欺人的可怜虫那般的怜悯……
“不，你真的救了我——”张成有点想哭，头垂得更低了一些，在心里悄悄地道。
张成自此一直在这栋楼里住了下来，他找了个擦鞋的活，因为垂着头，他便可以不看别人的视线，他也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只要能看得到那个女人他就觉得无比满足。
有一年这个美丽的女人突然间出去了一趟，她没有再回来。
过了几个月，房子里来了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
这个老妇人抱着一个女婴，老妇人说那个美丽的女人将房子卖给了她。
可是张成偷偷地观察了那个女人那么久，对她的一些小习惯和脾气如数家珍，自从那个老妇人开口喊他“小瘸子”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过来：这个老妇人和那个风华正茂的女人是同一个人。
张成暗自心疼着她从妙龄芳华变成了鸡皮鹤发的模样，却一点也不敢吐露自己已经知道了真相。
他总会陪着她的，纵然那个叫做王金花的女人并不稀罕。
后来啊！女人一朝间忽然逝世……
张成却连她葬在哪里都不知道。
张成本以为自己的一颗心再也起不了波澜，人老了记忆也开始退化，张成以为自己整个人会如同死水一般活一辈子，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他并没有救过一个孩子……
张成没有料到，当年救过的那个孩子突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再回首，已是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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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更新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