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障内布迷阵,一诺千金闯情关(2/2)
“这阵法千变万化,就是得道之人来了也得头疼,不知道的若是误闯了,可还有命在?所以外门弟子要出山,都是走十里荷塘水路,这路曲折离奇,也是布了阵法,寻常人撑着小船走几条变化曲折的水路是极容易迷路的,就算虽然熟稔,却还是比不上走一线天来得快,能自由出入一线天,每次下山来回都能少走一天水路。”泽芝闷闷道:“我好歹是个内门弟子,年纪也不小了,老是麻烦大师兄,可不教那些不懂事儿的笑话?”
“大师兄从小就疼我们,将心比心,谁不是可这劲儿对你好?小时候还不懂事儿,不管是谁,都在争着口气,要把武功学得还有样儿,才能哄得师兄高兴了,被师兄牵着去镇子上玩儿。可是近几年,内门弟子中央求你的越来越少了,是且不是?”
随着年纪渐长,陆时修炼也就越发精进,他原本天资就高出常人,境界越深,也越异于常人,因而时常会感到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几乎所有的领悟,口述出来都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再加上自知功夫还未到收放自如的地步,也放不开与人过招,不是自己得小心,就是别人觉得没意思,久而久之,便显得冷落生疏了。
陆时虽然点着头,心里还是不明白:“我只当你们大了,自己有了主意,就和我不亲了。”
他并非生性不善言辞,只是平日里话不多,在外人面前就显得冷淡,可杏花谷中处得久的弟子都是知道的,这位武功高强又沉默寡言的大师兄,平日里是再温柔不过的性格。杏花谷周边民风开放,姑娘们也不忸怩,于是他每每带入下山,都能从镇上讨到些彩头,虽不是“掷果盈车”,自己一个人却是消受不完的,那会儿他时不时的还会带点别人贿赂他的小玩意儿分发众人,自然颇得小辈们爱戴,前后有了对照,心下失落也不敢问,只当自己这个无趣的师兄被嫌弃了。
泽芝叹了口气,见他还不开窍,便叉着腰说:“如果只是出游搭伴,谁也不亏谁,可现在大家都长大懂事了,百家比武之约在即,你这边又是修炼破关的要紧关头,我们心里敬你爱你,存心叫你好好练功,给杏花谷争一口气,谁还敢来这时候烦你?”
陆时这才明白了师弟们的心意,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只想赶紧破关了,好驾云直飞出去,再带着泽芝看看那传说中可怕的诛仙阵算不得什么。可是心里再怎么想着,也知道此事决不能急,现在孩子们大了更不好带,得照顾着人家自尊心,不动声色地给人放水,教人过关。
“不麻烦的,真的不麻烦。”陆时只慌了一瞬,又立刻恢复了那副有恃无恐之人特有的游刃有余:
“是师兄的不对,这回小瞧了你。现在师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况且平日里吃人嘴短,好师妹,只要你一句话,别说是出谷,就是带你上天入地,到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上走一遭,去阴曹地府的三途川淌一回,都算不得麻烦的。”
他说着,一面收拾起食盒,又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枚石子往身前青梅树林子中丢去,听得一声脆响,泽芝这才从刚刚石子反弹过去的地方,差距到光线折射的些许区别。
“看清楚了吗?”他这么说着,眼睛也不看那位置,只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看着泽芝:“就是那里,梅子树背后,我给你开了机关,刚吃罢饭,这就消消食儿。”
陆时在在诛仙阵里打着滚儿长大的,仗着天赋异禀,多少年没把这玩意放在眼下了。可是泽芝不一样,泽芝是个心善的姑娘,练的轻功唤作“草木青”,意为“扑飞蛾而不灭,步生草且还青”。于世间那些险恶之事别说是见了,便是想都没想到过。
她穿的只是普通绣鞋,还未沾染什么泥污,仅凭手上轻飘飘的一股气力,落花一般站在一块青石上。山谷中只是清风徐来,显得太过安静,居然没有丝毫鸟兽活动的气息,可是女人敏锐的第六感让她嗅出了其中一点儿生铁的气息,当即收敛了神情,全神贯注在四周的杀机中。
泽芝平日里是爱说笑,说多了,总有几句话能砸进陆时心坎儿里。他不会找话题,不会逗人开心,说话时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说错了什么,可是又忍不住试探着,想看她更多生动的样子,因为这姑娘的几分痴劲儿,让他隐以为是半个知己,于是平日里相待更有些不同。
他虽然不通世情,但还是看得懂人脸色的,见泽芝这般严肃,当即也收敛了不少,自知是伤不着的铜皮铁骨,架不住心口一颗朱砂,颤巍巍地显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既然知道阵法开了,断没有中途退出的道理。泽芝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向不同方向打过去,再借着脚下那块儿石板一跃,空中借了第一块石头弹回来的冲力脚尖一点,再向上纵身一跃,又劈手捉住了第二块石头往身后一压。
“嗡”地一声蜂鸣般的响声出现在背后,泽芝反射性的向下弯腰,速度是从未有过的迅捷。她发梢儿一段红绸还在空中飘着,转眼就断成两段。
“小心!”
那东西几乎是擦着她后心去的,没碰上陆时手中石块,却和他石块抵着的那根线搅和在一起,若不是泽芝反应快,她现在怕是已经身首异处。
这细线只有对着阳光变换角度时才显行,平日里不声不响,悬在高头也触不到,可是要出谷时,必须用这细线打开机关。而细线本身是极其锋利的兵器,解机关的时候稍有不慎,当真就别想活着出去了。
泽芝瞳孔收缩,翻身落地的一瞬间借着天光看轻了细线的位置和运动轨迹,紧接着心念电转,学着大师兄的样子,先取了四枚石头,分作两手捏着,接着树林纵越,尽量不去触碰那几根线,临到树梢儿的时候飞出去,一二三四空中点了四下,堪堪避过了顶头上静止不动的线。
越往上飞,那些细丝就越密集,到顶头近乎是网状了,连鸟儿都飞不进来。可是陆时也仅靠着两块石头做接触,一点一点腾跃上去,堪堪勾住了最上面的一根丝。
“别站石头上,站的越高,攻击越厉害。”他自己就在十丈之外的高度上,别说是有这时时刻刻能要人性命的机关,就是站在稳稳当当的峭壁上,都足以让人胆寒的。
可是泽芝毕竟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那一声蜂鸣,她在被人提醒前就有了反应。而现在机关全开,刚刚她站立的青石板转眼成了阵眼。
她心思细密,转眼之间就找到关窍,这“诛仙阵”看着层层叠叠,声势浩大,但越往下,丝线越响、越快、越锋利,直把人往上逼,倘若是轻功不好的,不知道其中细节的,半空中没什么借力,必然是要被那些飞速转动的丝线切割得身首异处。可是越往上头,丝线越密,为了防止丝线与丝线打结纠缠反而行动得缓慢,且顶上快织网的地步时,这线都是坚韧粗糙,几乎静止不动的。心神电转之间,脚下再一点地,踢出四五颗石头卡在半空,借力轻点,看看站在了巨网第二层的中心。
此时此刻,陆时正以全身的重量堪堪压住最顶端的“轴心”,好为自家师妹护法,正是半点分神不得的时候,而他的小师妹一瞬间勘破了这般变化,和自己一道飞到了安全区,还顺利的勾住了“次轴”。
直至此刻,陆时平时冷淡的脸上终于多了许多表情,有时是担忧,有时是欣慰,可是更多是惊喜,从这一刻起,他心心念念的引以为知己的人,在某处又和自己相似了许多。
大师兄的眉目随师娘,眼角绽放的弧度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睫毛比很多姑娘都长,因而眯着眼睛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点神秘莫测的意味,垂下眼皮的时候,就显得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身量高挑,不说话时像极了父亲,而正正经经做事时,又带着母家在阵前如出一辙的那种凛然的神色,可以说少年老成,也可以说,生来就是如此,卓尔不群。于是聚精会神的时候,目光中的专注,实在有种让人着迷的魅力。
少年时候多美好的友谊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外力分开,继而淡化,只有泽芝师妹,在他入阵三年后,依然如常。成人的路上,总有些玩伴会和谷中那些弟子一样渐行渐远,可是所有人都会希望有个青梅竹马,哪怕未来走上不一样的道路,依然能相互理解,甚至,心意相通。
泽芝算不上百年难遇的奇才,只是有些悟性,又难得的专心,被人指点后很快找到了阵法八门所在。陆时此刻见她破阵,心中积郁了许久的烦闷一扫而空,甚至比自己能突破境界都要来的开心。
此时正是泽芝破阵的关键时期,她自己轻功太柔了,借力的功夫不到家,唯一比大师兄优势的就是身材娇小,身段更柔软些。
她又演练了几次,便要求撤掉护法,因为“大师兄不用,我也不要。”换作别的长辈,定然要说她胡闹,只是陆时心里全是欢喜,便什么都依她。
这人和往常一般找了个树杈子懒懒散散地摊着,看春光正好,也看小师妹闯这诛仙阵。小姑娘毕竟灵力低微,不能学大师兄仗着一身武功硬闯,她取了个巧儿,先寻到了阵中次高的树,几下轻点盘上去后,再用“草木青”的功夫荡去了最高的树上,随着树枝的晃荡,自己身形也一起变动,好像和树融为一体。
这法子当真巧妙。陆时心下赞许,并不觉得师妹这样投机取巧有什么不对。很快,泽芝便摘了那松树上两颗果子,一手一个抛出去,砸在副弦上,只听“铛”的一声,群山回唱,是整套“诛仙阵”都启动了的声音。
陆大师兄原本懒洋洋地睡着,被这惊天动地的一声猛然惊醒,当即便摔下树来。
“有生人入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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