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2/2）

说是收拾东西，石玉芬哪还有什么东西好收拾。陈舟大概是她留在世上唯一的遗产。

她成了石家代代相传的禁忌。这个禁忌穷且龌龊，绝对不能剩下什么不利于他们的因素的。

陈舟几乎是肯定，有人来过这间屋子，翻过里面的遗物了。来人连脚印都不屑于整理，几排杂乱的痕迹直通到厨房。

他这次来，只不过是当收拾曾经的心情的。

顺便让小船看看——虽然她才那么小——这是祖屋，虽然是他不愿回忆起的，但是有些东西是抹煞不干净的。

他走到床边，随意翻看了一下，居然发现了两盒没拆封过的劣质避-孕-套，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他坐牢的时候，母亲应该已经快五十了。韩先勇比她还大五六岁。这个年纪的男人女人，对对方依然有着这样的性吸引力，说明以前石玉芬说过的她爱他，也并不算作假。

这么说，他还有着和韩先勇差不多的经历。

一样的大家出生，一样的莫名其妙地痴恋，一样地短暂地坠入爱河。

不同的是，韩先勇勾引到了一个大家闺秀，还是有妇之夫，他倒是找了个小子，尽管身世显赫，倒是不怎么需要像女人一样守贞。这不，丢下他，就能走得头也不回。

说起来，他倒比韩先勇这种渣滓还失败一点。

翻床板的手顿了顿，他苦笑了一下，还是看了一眼里面。

什么都没有。

就是灰，一层一层地累积着，什么都看不见。外面的风断断续续地漏进来，立马能引起一场小型的沙尘暴。

一个拖把在厨房旁边放着，久未使用，塑料柄都起了皮，铁做的更不用说，锈得快空心了。

陈舟想了想，先轻车熟路地去了厨房，随便洗了块抹布。刚开始流出来的水都是黄的，过了一会儿，才勉强有个水的样子。

他把抹布拧干，从床底下把他们家唯一的小板凳拿出来，擦干净，再把小船放上去。

小船十一个月不到一点就会走了，现在两岁多，自己坐着不成问题的。

只要陈舟在她视线范围之内，她就不吵。陈舟把奶瓶塞她嘴里，她就乖乖得咬着奶嘴，坐在小板凳上，踢踏着两条小胖腿看他。

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早该加辅食了，但小孩轴得很，不肯吃饭，粥也不喝，麦片加到牛奶里，她才肯赏脸喝两口。

陈舟拿起拖把拐到厨房里。

好歹是最后一次回来了。拖个地总是应该的。

地板是木板，算是拿当年他母亲从家里顺的最后一点钱买的。

但比起石板，不好打理一些。

以前石玉芬拖地，总要蹲下去把木板缝隙里的毛毛都抠出来，才算完事儿。

陈舟从床边开始拖，倒是没像他母亲这么细致，只是按照惯例，依着纹路擦下去。

一条纹路拖完了，他转了个方向，一用力——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陈舟再一用力——还是被顶住了。

看来不是牛皮癣。

他往前走了几步，踩到那块不知道粘着几层灰的突起物上，恍然大悟——这是一块木板，估计是年久失修，或者一些他没接触过的科学原因，断掉了，凸起来了。

他怀疑是白蚁筑了窝，于是蹲**，把上面的灰擦干净。

里面的情况就看得出来了。

一本灰皮的笔记本，静静地躺在那里，早就受了潮，四周都是卷边的。

莫名其妙的心跳加快了一些。

他把木板拿开，把那本灰皮的本子拿出来，打开来看。

入眼是母亲的字。

韩先勇大字不识一箩筐，石玉芬却从小家教良好。从前陈舟不爱读书，母亲握着他的手写字，没写几个他就不耐烦。

无论是他的生父还是养父，都不是什么握笔杆子的，这点倒是完完整整地遗传给了他。

但是母亲的字，他是忘不掉的。

她的字连笔很少，笔画是圆圆的，像小女孩的。工工整整，又不失可爱。

日记隔很久才记一次，只写了些鸡毛蒜皮的东西。看得出，石玉芬对于她出逃之后的生活，有一定的悔恨，但也不是完全不满意的。

她爱韩先勇，大概这样畸形的爱意，是能支撑着她活这么多年，没有带着陈舟一起自杀唯一的动力。

日记篇幅很短，浸满了油渍，也许是在油盐酱醋茶的空闲里挤出时间来写几个字的。

就这样，她还要写什么韩先勇从地里给她摘来的油菜花如何如何，陈舟都看得有点腻歪。

于是他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母亲突然改变了字体，笔画虚弱无力，练笔连篇。她那会儿在重病之中，能记得起要写日记都是上天保佑了。

最后一段话是：

“…我终于想明白，绝对绝对不能再拖累小舟。我已经把他拖累到牢里去了，他那时候才十九岁，现在也就二十二岁…他还有很长很长的好日子，我希望他能好好过，能忘掉我这个妈…”

“…这两天我想了无数种死法，我实在想不出来。我没用得不知道该怎么杀死自己。我想最好还是听天由命，把这本该死的日记放下，走到外面去。我知道他在哪，在死前我也最好再看看他。外面黑灯瞎火的，说不定我走不到那儿…也没什么关系，他看不看我这个妈，实在没什么关系…也许还是不看的好…看我在路上会不会改变主意了…我看看，有车我就一头叫它碾死，说不定能给他骗不少钱来…没车…没车那儿也有山，跳下去好了，不管是陈文谨还是韩先勇，都不会来找我的…小舟…小舟也不会…”

陈舟拿着日记的手痉挛了一下，他死死地盯着最后几行字，像被什么钉在了原地。

某一刻，他的世界崩塌，泥沙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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