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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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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自打我记事起,我爹就常跟我念叨几句话:

平儿啊,你这辈子多亏了师父才能活下来啊!

你师父就是那仙山上餐风饮露的神仙。

你师父就是世间最善良、最美貌的女子。

你不单这辈子要记得你师父的恩德,就连下辈子也要给她当牛做马,知道吗?

我心想,这不是把我给卖了吗,哪有这么当爹的!我连我师父的面都没见过,何来给她当牛做马之说?不过,若真跟他说的一样,给那么好的人当徒弟也不亏。

可后来我才发现:他骗我。

我师父不是神仙,她一点都不善良,跟美貌更是一点都沾不上边。

第一次见她时,我就被吓了一跳。

“爹!爹!”我从门口飞奔回来,“外头有乞丐!”

“大呼小叫什么!”我爹瞪我一眼,“给他两个钱,打发了就是。”

“不是,有好几个乞丐呢!有个女叫花,说她是终南山来的,指名道姓地要见您。”

“哎呀!”我爹一拍大腿,“怕是你师父来了!走走走!”

他拖着我就走,我吃了一惊,深深感到被欺骗了:“什么?!那、那个就是我师父?”

“你见了就知道了。”我爹一脸喜色,吩咐下人,“快快快,备酒席!”

到了门口,我爹指着为首的一个女叫花,推了我一把:“快,叫师父!”

我愣住了。

对方也愣住了。

这消息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不是我无礼,爹啊,你要我怎么接受眼前这个头发结成缕、浑身破布烂衫的女人是我师父!你当初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尴尬地对视半天,还是对方先说话了。

“那个……”她想了想,“陈……陈……”

“陈平!”我爹提醒道。

“陈平。”她有了台阶下,立刻热络道,“许久不见,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来来,元治,元秋,见过你们师弟!”

我爹笑了两声:“燕掌门,我记得老掌门把平儿记在你名下时,你才十岁,那时还没有这两位小侠……”

“好像是这么回事!”她一拍脑袋,冲那两个叫花道:“快,见过你们大师兄!”

我心想,我才不要叫花子当我师父,我也不要这两个叫花子师弟师妹。合着他们这门派就是丐帮吧?

“你不说我师父是仙人吗?”我嘀咕道。

我爹呼了我一巴掌:“说什么呢!你师父为人两袖清风,岂是那养尊处优、穿金戴银之人!

神仙不是会飞吗,她怎么不飞过来?我心里不屑,却怕再被我爹打,便没再说话。

“为师一路跋涉,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她抹了一把脏兮兮的头发,我以为她要给我礼物,心想,若是礼物看得过眼,我便勉强认下她。

谁知她竟随手把手里的破烂木棍给我了:“这是为师随身带着的宝贝,你收下吧。”

我见那木棍又脏又臭,像是从哪条臭水沟里捡来的烂树枝,于是没接。我爹却诚惶诚恐地接下了,一把塞到我怀里:“拿着,还不谢过师父!

我不情不愿地道了声谢,她抬手要摸我的头,被我一矮身躲了过去。

我可不愿意让她那脏手碰我。

我爹讪笑两声,正要道歉,就听她无所谓道:“没事,我手脏。”

我爹一拍脑门:“燕掌门,你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快请进!在下备了酒席,您和二位小侠可以先行沐浴更衣,稍后入席。”

她笑了两声,看样子很开心。那两个叫花也跟着笑起来。我爹脸上彻底笑开了花。

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我。

他们一进门,我的眼泪就掉下来了:“你骗我!”

我把破木棍一把扔在地上,哭着回了房。

“罢了,不认便不认吧。”我听见她轻松道。

不知怎么的,我眼泪掉得更凶了。

2

我从小没了娘,爹和他的小妾们又总惯着我,所以难免有些任性。

现在我有点后悔了,其实我师父收拾干净还是挺好看的。

但我死活说不出道歉的话,只得趁她不注意,越过饭碗偷偷看她。别说,她还真有那么一点仙人之姿。不过就一点点而已。

我正看得起劲,她一眼扫过来,把我吓了一跳,剩下的时间,只敢低头扒饭,又被我爹训了两句“无礼”。

子时,我爹把家里众人叫了出来,请我师父作法。

他心爱的小妾死了,前阵子茶不思饭不想,差点随她一起去了,好在他想起还有我师父这号人物,赶紧把她请过来,为那小妾招魂。

我爹说,我小时候生了大病,险些死了,还是我师父把我招回来的。

“你师父对你恩同再造,于情于理,你都应当好好孝顺她。”

行吧,我心想。反正我没娘,她又比我大,大不了把她当娘一样孝顺总行了吧?

她在院中布下阵,不多时,那小妾身上就冒出一缕青烟,在半空盘旋片刻,钻入口中。一炷香后,人果然幽幽转醒。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师父果然厉害啊!

我不好意思直接问她,于是找了我名义上的师妹元秋,悄悄问道:“那个……招魂是如何做到的?真这么神吗?”

师妹白了我一眼:“你那么了不起,自己想去啊!”

我被她骂的脸红,只能默默缩在一边。

事成,我师父收了阵,冲我爹不好意思道:“陈老爷,实不相瞒,我们摩罗派最近刚刚倒闭,我师徒三人变卖钱财,风餐露宿,千里迢迢来到此地,如今身上的盘缠都用光了。不知老爷能否慷慨解囊,相助一二啊?”

我爹立刻将银子奉上。我师父大方接过,笑得像个没脸没皮的登徒子。

什么仙人,不过是个贪财小人罢了!我顿时对她失望了。这摩罗派,听着就要没落,趁早散伙算了!

我不想再看,悄悄溜回房间睡觉了。

天还没亮,我忽的被自己咳醒。醒来只见四周浓烟滚滚,一片火海,滚烫的火苗从窗外扑进来,入眼只有明黄的火和浓黑的烟。

门和窗都被火封住了,我无处可逃。

我还没给我爹尽孝,还没成家立业,还没出去闯荡四海,我不能死啊!

“救、救命!”我嚷起来,浓烟灌进喉咙,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连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没想到我陈平年纪轻轻,就要葬身于此了,我禁不住悲从中来。

正在这时,忽的一阵风将窗子扫开,我隐约间瞥见一袭白衣从窗口飞了进来。

“陈平!”她大声喊道。

“这……咳咳咳!”

她闻声而动,直接将我扛起,一阵风似的飞了出去,一直到大门外,才将我放下来。白色的衣衫湿透了,外头还沾着泥和黑灰,被火一烤,发出一股潮臭味。

我呆呆愣在原地,只见整栋宅子都被罩在火海中,耳畔没有喊声,只有燃烧的木梁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

“我爹!我爹还在里头呢!”我哭着往里冲,被元治拉住了。只听“轰”的一声,顿时尘嚣四起,整间房轰然倒塌,葬于火海之中。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为什么?”我怒瞪着他们 ,“为什么你们一来就出事了!是不是你们害的?”

元秋给了我一巴掌,指着不远处的几具尸身:“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呆呆望过去,只见我爹的尸身完好无损,只是发丝和衣角被火烧糊了;胸口一个碗大的深口,血肉模糊。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印了一个鹰爪。再看身边的几人,都是同样的死状。

“这是……明月门的流星椎啊……”

怪不得,怪不得爹这些日子不出门做生意了,怪不得家里请了这么多江湖人士,怪不得那小妾死得蹊跷,他却不敢声张……

原来竟是得罪了江湖上的人!

元秋怒道:“我们本来都走了,师父见你家着了火,便好心回来救人。你倒好,不但不感谢,还倒打一耙。师父,咱们走,别管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师父不说话,只盯着不远处的熊熊烈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如同染了血,眼中的火苗亮得惊人。

直到此刻,我才猛然意识到:我的家没了。

我的爹娘,我的亲人,我的一切都被这火吞没,顷刻之间化为灰烬。而我竟什么都做不了。

“师父……”我瘫坐在地上,忍不住叫道。

师父冲我伸出手:“陈平,你可愿意跟我走?”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夜师父向我伸出的那只手。手心温热,带着几颗被火烫出的水泡,轻柔而坚定地按在我的头上,将所有的恐惧和彷徨于刹那间一扫而空。

“徒儿……愿意。”

3

“看见了么?那就是摩罗派的掌门。”

“啧啧,真可怜,落得如今这个下场。”

“你看看她穿的,比咱们的下人还不如呢!”

“要不然怎么叫丧家之犬嘛,哈哈哈……”

四周议论纷纷,元秋瞪了他们一眼,那些人不但不闭嘴,反倒调侃起她的长相了。

我“嚯”地一声拔出剑,顿时将那群人吓跑了。

“你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更何况,”师父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他们说的也是事实嘛!”

邻桌的几人听了,明目张胆地笑起来,经过时,扔了一块银子在桌上:“喂,燕掌门,我们师兄赏你的,叫你买几套像样的衣服,可别丢了终南山的脸!”

我恨恨朝那人望去,那人非但不怕,反而大笑起来。

元秋生气,正要与他理论,师父却笑得开心:“多谢啊!走,徒儿们,为师带你们去买衣裳!”说着把银子擦了擦,揣到怀里,起身走了。

我只觉得脸上发烫,一股怒火在浑身乱窜。元秋跟我一样,出了门便骂道:“什么不要脸的东西,用得着他们赏!咱们人穷志不短,我就觉得衣裳挺好的。”

元治没说话,默默跟在师父身后。

她老人家倒是没心没肺,还哼上曲了。我本来一腔怒火,见她那副样子,顿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余下的只有心酸和不甘。

师父如今二十有九了,放在寻常人家,孩子肯定都生了好几个了。即便是像点样的江湖门派,也断然不会短了女弟子的吃穿用度,谁能像她这么寒酸?

比寒酸更叫我难受的,是她永远茕茕独立的背影。

“也就你穿的好吧!”我瞥了一眼元秋,快步跟了上去。

“你冲我发什么火啊……”元秋摸不着头脑。

秋夜寒凉,我总觉得心里堵着,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穿衣起身,悄悄摸到师父的房门。

看一眼……没关系的吧?

我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向床边走去。屋内一片静谧,我只觉得心脏乱跳,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

师父的衣服就放在床头,这是白日新买的。元秋说好看,不知怎么的,我第一眼见这衣服,便觉得穿在师父身上肯定好看。好说歹说磨着她买了,却不见她穿。

这人我知道,她就是抠门惯了,舍不得穿。

别看摩罗门现在只有我们几人,原来也曾是个威震一方的大门派,摩罗门的招魂术是多少人终其一生都练不成的。然而树大招风,后来出了几个魔教弟子,偷学了招魂术,救活了无数魔头,将武林闹得血雨腥风。在那之后,摩罗门便迅速衰败下来,招魂术也成了江湖上为人所不齿的武功,除了摩罗弟子外,外人根本不得也不愿修习。

直到今天,我们还如同过街的老鼠一样,人人都能踩上一脚。没钱,没人,没名望。我从没见师父穿过锦衣华服,也没见她戴过首饰,永远都是一身素衣,一柄短刀,墨发一束,踏遍悠悠江湖。

我伸手摸了摸那衣裳,是丝绸的,跟师父的手一样……

等等,这好像……

“啊——!”

正想入非非,忽的发现我握住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只人手。我吓得跳了起来,那只手反手抓住我,一道声音从床帐后响起:“做什么,偷衣贼?”

我喘了几口气,非但没平静下来,心反而跳得更快了。

“师、师父……”我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我就是来看看你。”

师父拉开床帐,满脸怀疑:“你真不是来偷衣裳的?”

我赶紧把布包塞到她手里:“真不是!”

她拆开丝帕,见了里面的银钗,笑道:“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我低头不敢看她,小声道:“给你的。”

跟她的新衣裳正好相配。

等了半晌,师父都没说话,我抬头看她,只见她笑容渐渐褪去,神情严肃,不似往日的吊儿郎当。

“怎么了?”我的心沉了下去,“不、不好看吗?”

师父仍然不说话。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没乱花钱,这都是平时省下来的,元秋也说了,你若戴个发钗肯定好看……”

“平儿。”师父忽的笑了。

我心突突直跳,提到了嗓子眼,下一瞬,就被她当空击落,如坠深渊。

“你年纪也不小了,别总跟着师父四处流浪了。”她淡淡道,“我看元秋对你有意,你也对她不错。不如我放你们二人成亲,你们找个地方定下如何?”

那一刻,十五岁那年的委屈和痛苦再度席卷而来,我说不清到底是难过还是激动,只觉得浑身都抖了起来。

“不!”我猛地站起来,“我不成亲!”

师父不理我,自顾自道:“元秋跟你年纪相仿,脾气相投,正好做个伴。你们总跟着我吃糠咽菜,也不是这么回事。”

“我不成亲!”我跪在师父面前,强忍着不叫眼泪流下来。

师父笑道:“不成亲哪行,总不能都像元治那样吧?你还不知道成亲的好处,等你成了亲,有了娘子,就知道这男女之间的滋味——”

“师父!”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跪着爬到她床边,“师父,你不是也没成亲吗?”

师父的脸冷了下来:“你还管到为师头上了?”

我生怕她生气,使劲摇头:“我不管你,我不管你。你不成亲,我也不成亲,咱们都不成亲!当初是你叫我跟着你的,我就跟你一辈子,不行吗?”

师父打了个呵欠,叹道:“为师困了,你快回去吧。”说罢翻身便睡,不再理我。

我背过身抹了一把眼泪,心想,你再厉害,强扭的瓜也不甜。大不了就一辈子不成亲而已,咱们看谁耗得过谁!

门关上时,我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仔细听时,却再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4

第二天一大早,元秋便来敲我的门。

“嚷什么?”我不耐烦。

元秋脸上带着红晕,罕见地有些羞涩:“大师兄……师父叫你。”

我心中奇怪,她今天这是抽的什么疯?往常都是直呼大名,叫我“陈平”的。等见到师父,我才终于明白其中原因。

“跪下。”一进屋,师父便淡淡道。

我不明所以,赶紧跪下了,元秋也跪在我身边。师父脸上浮出一丝欣慰的笑:“平儿,我已经把你昨日给我的衣服和银钗给了元秋,就当做你们的定亲信物。为师惭愧,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便把这个给你吧。”

说着,她把脖子上挂着的玉坠取了出来。我知道,那是老掌门的遗物,藏在第一次见她时拿的那根木杖中,那年大火把外头的木头烧坏了,她索性直接取了玉坠出来,戴在身上。

“咱们江湖人没那么多讲究,今日你们给我磕个头,许个誓,就算结亲了。”她把玉坠挂在我身上,却被我脖子一歪,躲开了。

师父不说话,只静静望着我。小时候我害怕,被她这么一看就会乖乖听话;后来,我一见她这种眼神,总是忍不住脸红,她再说什么我都依她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我绝不可能答应她!

“师父,我不成亲。”我狠狠磕了一个头。

元秋愣住了:“那你送我银钗和衣服是什么意思?”

我望着师父,一字一顿:“那本来是我送给师父的,师父自作主张,把东西给了你。我对师父——”

啪——

师父猛地一个巴掌扇了过来。

我紧紧闭着眼,要打就打吧,索性今天把话说开,也省的以后遮遮掩掩,我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了!

想象中的痛并未落下来,我睁开眼,只见元治拦在了我前面,师父那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脸上。

师父终于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一个个的……一点都不孝顺!”

我正要开口,元治扯了我一把:“别说了。”转头一看,元秋已经明白来龙去脉,忍不住大哭起来。

师父叹了口气,将我们一个一个扶起:“罢了罢了,不成亲就算了。我只是担心,为师走了,你们没个伴而已,我也不是非要逼死你们。”

我和元治都愣住了。元秋的哭声戛然而止:“师父,你要去哪儿?”

“为师有要事,今日就要启程,事情紧急,就不带上你们了。你们只要好好待着,守住这摩罗门最后的血脉,为师便心满意足了。”师父笑了笑,见我们还要再说,接着道,“此去也许是一两月,也许是一两年,也许是三五年,你们不必担心,过好日子就是了。”

说罢起身,只背着一把刀,潇潇然离去。

我有千言万语,可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我从没想到她竟然决绝到这个地步。

十五岁那年,我成了没人要的孤儿,是师父把我捡回了家;

二十二岁这年,我又一次被抛弃。

而如今,我的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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