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六）（2/2）

李青珞拿马鞭蹭了蹭头发，讪讪道：“那可不行，大师与天为一，我怎好贸然打搅？”

老和尚起身朝她拜了一拜，“老衲法号觉明，施主此来，是否也想问前住持的事？”

这应该是白马寺现任住持。李青珞忙回了个礼，见心事被拆穿，也不好腆着脸顾左右而言他，正色道：“紫微宫明堂两度被毁，想必觉明大师也有所耳闻了。前一回纵火者跳楼身亡，这次却什么都没抓着，只发现一本残缺不全的《大云经》，据闻是前住持薛怀义所著。圣人也为此事派人来盘查，但大师不要误会，我只是觉得好奇来了解一番，好为圣人排忧解难。”

觉明看了她一眼，笑道：“贵人可是崇昌县主？”

李青珞点点头，没由来一阵局促，觉得自己那点年轻人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全都暴露在这饱经沧桑的老和尚眼前了。所幸觉明没有多问，将身上落叶仔细捻起，放到一边钵中，缓缓道：“凡夫畏因，菩萨畏果，因已种下，因果轮回，无可挽回。该知道的施主想必都知道了，老衲也无法告知你其他。”

“大师稍等。”李青珞上前一步，“我此来，其实还有一件事。”

觉明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李青珞道：“不知大师可知摄念之术？”

觉明长眉一动。

李青珞忙道：“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前几日上街时看到有人操控长虫入人体内，那人会的便是这摄念之术。我一位朋友说，所谓摄念，摄自我，摄心神，摄元神形象，这本是……呃，野僧所行之禁术。”

“摄自我，摄心神，摄元神形象。”觉明品度一番，点头道：“你那位朋友说的没错，想来也与佛门有缘，老衲倒想见他一面。”

李青珞干笑了几声，心道大约不可能。

“此术始于汉末，兴于两晋，如瘟疾肆虐于战乱丛生之地，太平盛世却几乎销声匿迹，可知为何？”觉明喟叹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则万物不动。渴望和平，见到是却是哀鸿遍野，渴望安逸，见到的却是险象环生。众生皆苦，所以才有七情六欲，盛世便是由欲念堆砌起来的。”

李青珞被他打禅语打得一愣一愣的，只抓住了“太平盛世却几乎销声匿迹”这句话，问：“那现在谁还会这禁术呢？这禁术又该如何解呢？”

觉明微微垂首，道：“老衲不问世事已久，不能解施主之惑，只有一句话告诉施主——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李青珞既然来了，便一定要问明白，哪能容他随便一句话打发人回去，腆着脸拦道：“我悟性低，什么都没听懂，到时候遇上危险还是九死一生，大师慈悲为怀，再讲清楚一些又何妨？我知道你们出家人不喜一语道破天机，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也是情有可原，菩萨和佛祖不会怪罪于您的。”

觉明惊奇地瞥了她一眼，“施主入的是道门吧？”

李青珞被戳破，讪讪地点了点头。

好在觉明没有追究，撕了片衣角，用指尖一阵龙飞凤舞，不时一行字便显露出来。

李青珞激动地接过这块写着天机的破布，却发现上面的字一个都不认识，迟疑道：“大师最近在学谁的狂草？”

觉明又看了她一眼，这一眼里颇有些“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意味，一句话也没说，拿起木钵走了，留李青珞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说来说去，不还是打那一套让人六根清净的哑谜吗？

她千辛万苦掩人耳目出来，却仍是一知半解，不由烦躁地拍了拍脑壳儿，把破布往蹀躞带里一揣。

既然人家不待见，李青珞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待下去。她回宫，过了天津桥，看到宫门前来来往往都是人，都是些腰佩陌刀的禁军。她下了马，抓住一个小宦官道：“这是怎么了？”

小宦官见她穿得英气逼人，道是哪位贵人，恭恭敬敬道：“是推事院又来抓人了。”

李青珞琢磨：上回来俊臣抓了北衙的人没放出来，推事院里还热热闹闹的。北衙归李多祚管，李多祚是羽林卫大将军，按理说此人与来俊臣没多大过节，但来俊臣就是有这个什么事都要插一脚、什么人都要惹一把的非凡精力，估摸着他没把人家身上最后一点充满乐趣的油末榨尽是不会罢休的。但这回又想抓谁？

她问：“昨夜明堂出了大事，是查出什么线索了吗？”

小宦官道：“据说是那帮道士偷了祥瑞，被人发现，还用道法打伤了宫中侍卫，圣人大怒，怀疑他们与纵火有关，抓起来好好审问……”

李青珞脑子里“嗡”一声炸响，后面的话都没听见，打马冲入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