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摇娘(一)(2/2)
李青珞虽然对道法不上心,但之前老道长传授之时,她也潜移默化地记了不少。比如方才,那人看似只轻轻扶了她一下,实则极其隐蔽地渡入一丝真气,帮她稳住了阳维脉,若不是李青珞天生对此道敏感,怕只是觉得自己一时头晕眼花而已。
“不要动。”那人伸出一指按在她肩上,不说这些老成的话,声音里便少了好许沧桑,是年轻人低沉的嗓音。
李青珞心里一跳,下意识回头去看,却被那只手捏正了下颌,身体变得僵硬而又迟钝,她往下看,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是怎么回事?”
“阳维脉受损,他人以气维之,真气聚散,由三窍而出,不可妄动,不可妄语,更不可妄想。”那人低声笑起来,“美人惊鸿一瞥固然令在下受宠若惊,不过先别急着看在下——你一点都不惜命的吗?”
李青珞脸一热,答不上来。
倒不是为他调侃的话,而是为自己不到家的功夫。和其他修道之人相比,她只会“识物”这一层浅薄能力,也就是“通阴阳”,除此之外,便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肉体凡胎毫无两样,所以凡是修道之人,哪怕是刚入门的,也不会仅仅只听到了邪祟啼哭之声,便护不住自己的阳维脉而任其损伤,坐以待毙。
就好比一个武术大宗的弟子,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他人出手的招数,自己却连怎么握刀都不会。
只弹指一瞬,身后那人便收了手,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李青珞稳了稳心神,心道:这般手法细腻,而且他说什么“离了神都又回来”,莫不是像老道长那样的隐世高手?
她满怀感佩之情抬头一看,耳旁刮过一道风,迷离的飞絮后一张粗糙平凡的脸正对着自己傻笑,“嘿嘿,小娘子,你看俺干甚?”
李青珞:“……”
……
接下来的一路上,李青珞攥紧了那只装符箓的包袱,生怕方才那妖物不依不饶地追上来。
说来也怪,往日里她回皇城都是万事太平,偏偏这次一下山便差点遭了袭击,不过救她的那人不愿显露真面目,实属遗憾。她颇有些自哀自怨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马车停了下来,行宫已经到了。
上阳宫在神都西南隅,南临渭水,北依禁菀。李青珞等在甘露殿外,不得宣召,她不能进去。
她等得无聊,或而低头数蚂蚁,或而抬首琢磨房梁上金碧红绿的彩画。
“咦,阿兄,这女娃是谁?”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李青珞偏头看了眼,两人正朝这边走来,皆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年轻郎君一身窄袖对鹘纹圆领袍,乌纱幞头,蹀躞带上还别着一把装饰用的宝刀,上面镶满了玛瑙宝石。女郎则身着九破色石榴裙,梳着时兴的双螺髻,说这话的时候,挑了挑眉,本来画的便是高眉,这般一挑,眉毛都要挑到头顶去了。
李青珞搜刮了一下贫瘠的记忆,依稀记得这两兄妹是自己的表兄表姐,一个是高阳郡王武崇训,一个是方城县主武灵儿,去年在宫宴上还见过一面,这两人抢走了姑母太平公主偷偷塞给自己的一把糖。
李青珞身板小,女官草草帮她扎了两个包子一样的发髻,乖乖站在殿前等候,看背影确实像小孩子。她转过身,乖巧地喊了两声“表兄”“表姐”。
武崇训往她这一瞥,“哦,原来是……你啊。”他明显是要喊名字的,只不过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便直接用“你”代替了。
这也难怪,李青珞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别人只闻其名而不见其人,能认识自己的,大约只有亲爹了。
两人不做停留,径直朝殿内走去。
李青珞并不觉得意外。据闻他们的父亲,圣人的侄子,也就是自己的伯父武三思现正如日中天,朝中有望风使舵者甚至想劝圣人废黜皇嗣李旦,改立梁王为储君,可见圣人对他的宠幸,武氏兄妹自然也极讨姑祖母的喜爱,进出甘露殿无须通禀。
隐隐又传来一些残言碎语。
“阿兄,到底谁啊?”
“你忘了,咱们去年宫宴上见过的,名字记不起来了,就是那个被送到道观去的。深山老林的没个伴,真是可怜,得亏她是李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