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二十四）（2/2）

张清都见到李青珞的时候，她手腕上碗大的伤口里冒出的血已经在地面上积成了一汪血水，沿着门缝滴在檐下的土壤中。他大吃一惊，冲上去踢走了她手边的纯禄，将她手臂一拉，一面以自己的真气作护，一面吼道：“你疯了！你在干什么？！”

无字卷轴浸泡在血水中，纸页却依旧坚挺如新，被微风缓缓地翻过。李青珞面色惨白，抓着他衣袖语无伦次地哽咽道：“它没有反应……师兄，都是我的错……”

张清都这才注意到已全无气息的谢煜，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撩起衣袍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扶起李青珞，安慰道：“青珞别急，我们去找师爷好不好？”

李青珞感觉手臂中的血已经流干了，站起来的时候一阵头晕目眩，栽倒在了他怀里。

……

“……我在这里遇到过一个无脸的小女孩。”

“……她在我面前摔了一跤，哭得很可怜，然后我给她捏了一只骨蝶，她便破涕为笑，跟着骨蝶跑了。”

“啊？你脑子没问题啊？”

“相由心生，一千个人见那无脸鬼，自然也能看出一千张不同的面孔来。”

恍惚间，有人在自己眉心点了一下，柔声道：“那么，小县主，赶紧回家去吧。”

她像个在茫茫大海中找到海岸的溺水者，胸腔被骤然灌入的一大股真气压得生疼，连醒来都是极其痛苦的。

老道长的脸首先出现在眼前，而后是张清都充满担忧的脸，还有一张惨白的面孔也乱入了。

李青珞忍着喉间肿痛，道：“崔珏……你怎么来了？”

崔珏张了张口，大约想说几句嘲讽的话，但看她面色惨白不同于往日的模样，也就闭上了嘴。李青珞环顾一圈，撑起身子想下床，老道长言简意赅地用一句话拦住了她，“他没死。”

李青珞愣怔了一下。

崔珏这时接过话，翻了个白眼，“我这里没看到他转世的魂魄，只是被体内阴气压制了而已。瞧你急的。”

李青珞垂首看了看右手上厚实的纱布，没有说话。

“就算死了又如何呢？”崔珏道：“普通人投胎要喝孟婆汤，这家伙不仅能知道上辈子的事，还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袭得不世道法，羡慕还来不及呢！”

李青珞瞪了他一眼，转向老道长：“师爷，我想问您一件事。”

老道长颔首，示意她说。

“我身上的真气，是不是……”李青珞顿了顿，道：“是不是与他一脉相承？”

崔珏却突然问：“你从何处得来的这本无字书？”

“昭陵。”李青珞想了想，又加了句，“壁画中。”

“贞观二十三年，陛下薨逝，此书与其一同下葬，李淳风施法让它永远封存在了墙上的壁画中，与六骏十四国酋长一同拱卫昭陵。”崔珏缓缓道：“六骏尚且能以人之形态存活于世间，一本带有法力的书也无不可。”

所以那回只有她能进入墙上的壁画……李青珞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好半晌才听清他说的话，低声喃喃道：“这么说，只要我死不就能……”

“没那么容易。”崔珏冷笑，将纯禄剑扔在她脚下，道：“你一心想死，拿这把剑自刎便是，但你得考虑清楚，这剑为何还不消失，宵练为何还存于世间？你死了，到底值不值？！”

“崔判官，别把话说这么重，青珞她只是一时心急。”张清都皱了皱眉，将纯禄拿开，好似真的怕李青珞想不开。

李青珞手指动了动，攥住了袖口，盯着地上细长的银剑，好半晌才道：“那我该干什么？”

一时无人能答。

巨大的沉默中，崔珏忽地眉峰一挑，“长安城……”

众人皆看了过来，哪怕是先前一直置身事外的张清都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警觉地望向门外乌云翻涌的天际。

黑云压城，风雨如晦。

天地间忽地起了一阵风，将路上行人车马刮得摇摇欲坠，站不住脚。长安大大小小的坊市纷纷放下了竹帘，雷声如铁桶一般从天际滚落。太极宫树灯上的蜡烛被吹得明灭不已，廊下内监宫女们皆是步履匆匆。

龙椅上坐着身着赤黄色常服的人，手边一碗药已经被喝光了，碗底留着狰狞的药渣。奏折凌乱地堆积在案脚，有几本掉在了地上，被风高高吹起，又猛然落下，砸在大殿内的龙柱上。

内监匆匆进来，想让李旦回寝宫休息，却见一道闪电落下，龙椅上的人面色铁青，脑袋以一个诡异的弧度歪在一旁，已全无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