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二十三)(2/2)
不出三日到了洛阳,百姓照样开市摆摊,好似这天下姓李姓武,都不妨碍他们过自己的小日子。事实上,当年李唐宗族受难,无数臣子落难,告密之风盛行,管他是皇亲贵族,三品大员,一张满纸荒唐言的告密信便能塞得这些权贵说不出话来,一个接着一个地进推事院,洛阳城门上的头颅也天天都有新花样。
站在朝堂上,看到的是一片血雨腥风,刀光剑雨,鹰狼环伺,惶惶然若丧家之犬,沉冤无得昭雪,只觉汉祚将尽,夏庭遽衰,整座皇城就是群魔乱舞的修罗场。但一旦回到市井烟气之中,又仿佛成了太平盛世,宫变起义都与自己无干,皇帝姓甚名谁关己何事。唯一能激起一点波澜的,便是这新帝居然是女人,五千年来第一回女主天下,或许有读书人叫嚣牝鸡司晨,纲伦败坏,但过了三天半月,也未见得她执掌神器就会天翻地覆,一切仍是照旧。
一梦十年,武周大厦已倾,还政于李氏,洛阳不再是神都,长安重又成了帝王乡,似乎应了佛门所说因果轮回。
李青珞这时候再回想起父亲所说“生不逢时”,没逢上的何止是时候。
两人来到北邙山下,山下巡逻的小弟子比较面生,看上去也不认识两人,拦住他们要表明身份。正僵持之时,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师叔,青珞,师爷等你们好久了。”
李青珞一抬头,却发现是崔玄释在朝他们说话。
一年不见,他变化很大,主要是瘦了许多,眉宇间也没了从前那目中无人的倨傲神色,似乎把所有的棱角都磨平了。
李青珞也朝其行了一礼,“师兄是来接我们的吗?”
崔玄释却道:“我不是来接你们的。”
李青珞疑惑道:“那你怎么在这?”
“我准备下山。”他紧接着又加了一句,“当然是去附近的州县看看,历练而已。”
崔玄释果然背着包袱,一身行头十分整齐。
“我资历太小,若是以后想带着师弟们独当一面,只待在山上是万万不够的。”崔玄释转向谢煜,笑着问:“是吧,谢师叔?”
谢煜道:“那日说的话,是我心中不快,有失偏颇,还请师侄不要放在心上。”
李青珞不知两人有什么过节,盯着崔玄释下山的背影好久,才被谢煜拽了一下,“看什么,上山了。”
……
经了上回一次大火,北邙山山脚的树木稀疏了许多,但山上倒是没什么大的变化。三人在后山的山泉下,耳畔流水潺潺,一路从山脚上来,俗世里的烟尘气就淡一分,到最后,仿佛就变成天人相隔,高处不胜寒。
李青珞蹲在一边,拿树枝戳着河中卵石,一边听谢煜和老道长两人谈话。
李淳风死后,《推背图》便不知所踪,宫中如果有人知道,那定然也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去寻找,唯一可能知情的,大约便是老道长了。
老道长道:“你应当没忘我和你说过的话。”
“天命。”谢煜轻轻吐出一口气,接了一把山泉,手中一抔清亮的泉水沿着指缝漏下,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有不惜一掷千金,测算自己命格的富人,自然也有像我这种闲来无事,妄图测算国运的人,我若只停步于此处,倒未尝不可比肩于黄石公、郭璞之流,可惜黄石公有绝世大才,也照样未避秦祸,隐于山间,将才学传于张良,而郭璞么,则落个与自己言谶‘同生共死’的下场,有此二人前车之鉴在,我还明知不可而为,岂不自作自受?”
李青珞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这是她第一次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疲惫。
她揉了揉眼睛。谢煜往她那瞥了眼,忽地正色道:“废话就不说了,我还有件事,一直想当着她的面问你。”
老道长道:“但说无妨。”
“为何让青珞服用九品莲子?”谢煜道:“你,明崇俨还有觉明大师,所有人都知道,但所有人都像约定好了似的,缄口不言。当时无法告知,如今大势已定,明崇俨挂冠而去,可以说了吧?”
“这是你说的话,老道二十多年来一直不敢忘记啊。”老道长在李青珞愕然的目光中继续说了下去,“明侍中本就不同意让青珞卷入是非中,而老道则是一直记着你的叮嘱,因为玄武印的限制,李唐宗室无有习道通术者,你自己莫非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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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骆宾王:讨武曌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