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十三）（2/2）
“……”黑判官郁郁寡欢地又瞥了她一眼，“就是畔茶佉水。”
“哦，这东西给张昌宗、柳翩翩等人服用，待全部药性入体，就会由一只手——或许便是无头人的那只手——将这人形‘药引’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杀死，其血、其精气日夜滋养以娑罗花液画就的僧人画像。”李青珞接过话道：“等这些全部完成，便会将大雁塔前那棵娑罗树下埋葬的尸体挖出，作为这项复活仪式的最后一道程序。黑判官，我猜测得对吗？”
黑判官挑眉道：“这会愿意和盘托出了？”
“开诚布公，礼尚往来，况且我不想与你为敌。”李青珞落落大方道：“如果我想活捉你的话，我就该将那些羽林卫带来，布下天罗地网，你便逃不出这九嵕山。”
黑判官夸张地瞪大眼，继而大笑：“包围我？凭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哈哈哈——”
“……”李青珞不想和他理论。黑判官自得其乐地嘲笑了她一阵，道：“这样看你倒还算有点脑子。不过，娑罗树下埋的尸骨早已被挖出了。”
李青珞惊道：“那行符文不是你们写的吗？”
“小姑娘，你还是太嫩了。”黑判官道：“尸骨被盗，早于长安城中发生的两桩命案。我们正是意识到了这个线索，才一路追查到张昌宗宅邸。”
李青珞默默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又问：“我没猜错的话，那尸骨就是天竺僧人那罗尔娑婆。至于那胡商身份……难道他死后还有信徒活在世上？他当年真的用禁药间接害死了太宗皇帝吗？”
黑判官只管埋头赶路，对她的问话不闻不问。李青珞便也没有继续追问，跟着他走到一处怪石嶙峋的山脚下。仰头看去，只见山顶被林间浓重的雾气遮掩，看不见尽头。没有一丝风，但寒意却不断加重，夜色犹如一件冰冷湿重的外袍压在人背上。
自方才进入林间起，她便没有听到一丝动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顺利得有些诡异。李青珞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那个无头尸体，也就是那罗尔娑婆的尸骨，会不会进入昭陵了呢？她侧头看着黑判官，突然问：“你为什么在外面游荡呢？”
“你想说，我和那罗尔娑婆是一伙的？”
“自然不是。”李青珞否决道：“我知道你救了人……”
黑判官已经将紧裹的外袍解开，露出同样惨白的胸膛。
李青珞不由退后一步，一手搭上了剑柄。黑判官将衣服解到腰部，而他整个腹部上是两个碗口大的血洞，里头却空无一物。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副画面差点让李青珞抽出剑，但听黑判官煞有介事指着上面那个稍小一点的窟窿道：“这是你几日前拿纯禄刺穿留下的伤口。”
李青珞：“……”
他紧接着指向了下面那个，“这是那罗尔娑婆假装成孤魂野鬼诱我上前查看，趁我不备留下的伤口。”
李青珞：“……你想说什么？谢煜看你可怜，所以才想帮你吗？”
黑判官慢条斯理地将衣服整理好，“贞观二十年，长子县县令因断案如神，被擢升为大理寺卿，掌天下刑狱。贞观二十三年，天竺俘虏那罗尔娑婆进献神药，被其半路拦截，要求仔细检查。神药以畔茶佉水作引，还有一味药名‘咀赖罗’，其余便是普通药材，命狗食之，并无不妥，大理寺卿仍旧不放心，但此时行宫中已有人被皇帝派来催促进献神药，大理寺卿据理力争，苦于没有证据，只好亲自服下。”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一旁的山壁。李青珞道：“然后呢？”
黑判官一字一句道：“证明了神药的确有用，能让人长生不死，不过代价是，内脏全部腐烂，身体犹如再造，没有任何生命特征，故而可以不生不死。”
李青珞再一次打量了一遍他惨白到有些虚假的面孔和黑袍下同样僵硬的身体，骤然感觉一阵颤栗。在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件事，指着黑判官道：“你便是那个记录畔茶佉水药效的臣子！尚药局的记录是你写的！崔珏？！”
可幸她还记得最后的落款——臣崔珏万死上奏。
黑判官面色淡淡，无喜无怒，似乎五十多年过去，他早已没有了当初那份赤胆忠心，缓缓道：“我是死后七天从坟墓中爬出来的，至于我如何成为地府判官，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也来不及和你细讲。”
李青珞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她以前只以为黑判官脑子有些问题，但没想到他“生前”也是个极为体面的忠臣，“那你为何去找谢煜？”
“因为只有他能帮我。”黑判官好似记不得两人的恩怨了，也不记得自己被他劈成焦炭的事，实事求是道：“他是李公的弟子，李公是我好友，我不找他找谁去？”
这倒是无可厚非，这样也能解释为何他先前看到谢煜拿着宵练剑就暴跳如雷，非要和他大干三百个回合，原来不是嫉妒，而是还惦记着维护友人的遗物。李青珞对他有了些好感，问道：“既然如此，那你知道谢煜在哪？”
“他肯替我两肋插刀，我自然也得替他守好门。”黑判官指着山壁道：“陵寝构造为阎立德设计，而当年陛下又听从李淳风建议，在此处修建了一扇宫阙，故而这里才是真正的入口处，只不过常人难以发现，就算发现了，也不能进去，你懂吗？”
都是行内人，李青珞自然懂，抬头打量着这面不满怪石杂草的墙壁。下一刻，她蓦然回头，看到了高高举起手的黑判官。
“又想打晕我？”她拔剑相向，气极冷笑道：“我现在相信，你们是一伙的了！”
黑判官差点被剑削掉半个鼻子，往后一仰，退至三步远，缓缓放下手，丝毫没有愧疚之意，一本正经：“谢煜让我打晕你的。”
“……”李青珞默默在心里给两人都记了一笔。
“沙沙——”身后的丛林里传出的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平静，在黑判官喊出“小心”之前，她下意识回过头，看到了半具浑身浴血的尸体朝自己扑过来。
李青珞反手拿剑往身侧一挡，这怪物扑过来时极快的速度形成的撞击力几乎让她的剑脱手。尸体扑了个空，一条手臂被齐根砍断，在地上微微抽搐，断口处污血如注，而它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李青珞攥紧了剑，严阵以待，“我刚刚根本没有发现。”
黑判官道：“能让你震惊的还在后面——看他的手臂。”
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长出了一截新的手臂，甚至比方才更为强壮。李青珞这才注意到，这具尸体根本不似守陵人口中那般，同黑判官差不多的体型，反而更为强壮魁梧，宛若一座小山。
特别是她方才砍断的那条手臂，似乎比另外一条更粗壮。
李青珞问：“它的再生术，是不是还附带加强效果？”
黑判官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李青珞：“所以它之前应该是皮包骨头，被你揍成这么强了？”
黑判官默默点了点头。
李青珞：“我用道法打他，也是这个效果？”
黑判官木然地看了她一眼，默认了。
李青珞：“……”
两人对视半晌，还是李青珞反应更快些，“那还等什么，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