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十二）（2/2）

他没多说什么，整个人犹如幻影一般穿过山石草木，消失在其后，而几块怪石极其微小地错了位置。

黑判官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故人凋零，唯余宵小，九泉之下，何以面君啊？”

他跪下来，额头紧贴于地面，对着山石行了个极其庄重的大礼，然后才到一棵树下，闭目养神。

还未过片刻，他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响动。

黑判官对于风吹草动十分敏感，立刻警觉地站起身，只见不远处草丛骚动不止，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匍匐摩擦而致。他心下疑惑：这里不会有人敢来狩猎，而守陵人此时也不会出现，莫非是山林间的野兽？

黑判官拨开草丛，饶是他自己是个鬼，也被对方吓了一跳。

草丛里躺着一具缺了脑袋的瘦骨嶙峋的尸体，除了脖颈上有一个碗大的缺口，其余皆十分健全，四肢修长有力，方才的声响便是它摸索着爬行时发出的。它又趴在地上摸了一阵，动作逐渐加快，似是十分生气暴躁，继而不断用手拍着地面。

黑判官猜测，它应该是在找自己脑袋。

无头尸体很快放弃了寻找自己的首级，踉跄地从地上站起身，居然效仿刑天，以自己二乳作眼，肚脐为口，整具身体慢慢朝黑判官转过来。

黑判官几乎在同一时刻，从自己脑海中搜刮着最近地府里的断头亡魂，寻思是否偷偷跑了出来，然而他一无所获。对于孤魂野鬼，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直接亮出明晃晃的地门锁。

无头尸体似是读懂了他的意图，连忙退后半步，做出自卫之状，同时大幅度地摇着手，又跪下来朝他磕头，祈求饶自己一命。

黑判官不为所动：“我不杀你，但你不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无头尸体愣了一下，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一行字。黑判官以为他有什么遗言，耐着性子去读那行字的意思。

它写的是——天可汗当死。

黑判官面色大变，猛然抬头，“你……”

尸体暴起，“噗嗤”一声那手臂贯穿了他整个腹部。黑判官口中血涌不止，不可思议地看着它。

尸体掏了一阵，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因为黑判官的身体内，空空如也，血肉皆无。

“总算让我逮到你了，邪僧。”黑判官收起惊恐的面容，笑得很悦然，“托你的福，我这身子是个摆设。”

尸体似乎记起了什么，猛然抽出自己手臂，但见血肉已然全部腐烂，露出森然白骨，不消片刻，连骨头都化作了一堆腐水。它没有脑袋，居然还有思考能力，知道何为知难而退，黑判官很是佩服，然而下一刻，他就不淡定了。

它一头撞向了山壁。

谢煜还在里面，它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若是将里面的亡灵吵醒了……

黑判官不敢继续想下去，喝道：“回来！”

地门锁犹如一道黑色的利剑向它刺去，而对方好似还未感觉到危险将至，不断拿血肉之躯撞击着山壁，地门锁从它背后刺入，黑判官猛然一拽，想将其拽回，拽回的却是一大块破碎淋漓的血肉，挂在锁链顶端的倒钩上。

它本就是一具死透了八十回的尸体，哪怕将其千刀万剐，每一块血肉都还“活着”。

而此刻，不远处传来一些脚步声，黑判官一回头，只见几个县民模样的人深深浅浅地朝他们走来。这些县民听到山脚下的动静，以为是有人误入九嵕山，想将他们赶回去。

黑判官大吼：“赶紧回去！”

县民们脸上出现疑惑的神色，继而大声挥赶他们：“此处不可擅闯，赶紧回去！”

“蠢货！”黑判官大吼：“赶紧滚！”

他话音未落，只见面前闪过一道肉色闪电，速度极快，犹如一只野豹扑向众人。

整座九嵕山发出了尖利的长啸。

无数石块泥屑如纷纷扬扬的大雪般从甬道顶部落下，谢煜手中的心灯晃动了好几下，灯焰闪动不止，很快就熄灭了。

谢煜：“不是吧？这么坑？”

他停下脚步，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十分不友好的气息。

十几条人影围着他，不知何时悄悄潜伏在了他身侧。这些人都身着翻领或绕襟的胡服，或着铁甲戴头盔，膀大腰圆，虎视眈眈。在他们身前，又站着一名身着紫色圆领袍的少年，少年肤色白皙，双目呈浅浅的琥珀色，在一众大汉中显得格外纤弱，在气势上却丝毫不输于他们。

少年上前一步，斥责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昭陵？”

谢煜拱手道：“某一介云游小道，薄名不足入耳。”

“你没有同伴，难道是只身前来的吗？”紫衣少年问。

谢煜道：“正是。”

紫衣少年抱起手，颇为不屑道：“这不是你能来的地方，从哪来回哪去，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谢煜谦逊地介绍完自己，不知从哪掏出一张符箓点燃，幽蓝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少年整个人和他身后那十几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不过是一堵雕有浮象的墙壁，墙壁上所绘形态各异的异国人，或恭敬谦卑，或横眉怒视，栩栩如生。谢煜微微靠近了一些，火光将整堵墙壁都照亮了，他抬头望着技艺精美的雕像，由衷地赞叹道：“这便是阎立本所绘的十四国酋长像，那阁下是……飒露紫？”

少年这才正眼打量着他道：“你到底是何人？”

谢煜温文尔雅地一笑，将腰间佩剑解下。少年脸上的表情更为震惊，目光在宵练与他的脸之间不断徘徊，好半天才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