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八)(2/2)
明崇俨道:“侍郎该谢天谢地,神药还没到圣人手上,就先被你吃出问题来了。若有人借此弹劾侍郎,侍郎大可说,这是以身试毒,圣人不但不会怪罪你,还会愈加信任于你。”
李青珞没有忘记先前李重润夫妇的遭遇,不想和他扯上半分关系,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一旁。只见张昌宗伸出的手腕骨瘦嶙峋,青筋暴突,腕下三指处有一处乌青痕迹。她沉吟了一下,决定不从他这边下手,问:“侍郎还记得那日送你药的人现在在何处吗?”
张昌宗纵使有千万分不愿,但现下关系自己的性命,也不得不回答道:“不记得了,大约在西市那一片。”
胡商多居于西市周围的坊中,所以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李青珞一听便知他只顾着收药,没仔细打听那胡商的底细,连人家是不是江湖骗子都不知道。
长安以朱雀大街为轴,西为长安县,东为万年县,崇仁坊在万年县中,要去西市,得走半天的路程。李青珞缓缓道:“不如这样,如果侍郎不介意的话,我在这宅子内转一圈,看有没有什么其他发现,或许侍郎病重的根源并不是药物所致……”
张昌宗要的就是这句话,她还没说完,他便抢着道:“一定是几日前在我门口写字那人捣的鬼,让我抓到他,一定……咳咳!”说着又抢过手帕去接口中咳出的血沫。
怪不得武皇下恩旨让他在宫苑中静养,他死活不同意。李夫人死前闭门不见汉武帝,为的就是不让皇帝见到宠妃死前的丑态,可见张昌宗这次也是有了心理准备,至少在抓牢圣宠上下足了功夫。
李青珞不作废话,从脖子上拿下一个挂饰来,却是一只比她手还小的罗盘,上面层层叠叠地覆盖着同心圆和密集的字眼。她见两人都拿好奇的目光看着这小玩意,便简短地解释道:“此物可测邪祟。”
以她的道行,不用辅以罗盘也可以,只是不希望让张昌宗生疑。
张昌宗果然面色紧张,目光紧紧盯着罗盘,相比之下,明崇俨则显得悠闲了许多,甚至自己倒了杯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搞这些怪力乱神的小玩意。
一进门的时候,李青珞便察觉到这宅子里并无阴气,罗盘也十分不给面子地一动不动。这般看,果然只是那药物本身出了问题。
她蹙起眉,心道:明崇俨说张昌宗自己服用药物之前,先让下人们试了,为何下人们没有问题,单他一个人中了招呢?
李青珞想起那枚混杂了几味中药的药丸,又想:会不会这其中还有其他成分自己没有判断出来。她咳了声,道:“侍郎可否告知制药的药方?”
李青珞对他是否愿意回答也十分没有把握,张昌宗是要献神丹于武皇的,他要是承认药物成分就是普通中药,岂不是不打自招?
张昌宗列出了几味中药,与她先前推测相差无二,只又加了一句,“还有一种无色无味的神水,你闻不出来。”
李青珞的判断得到了证实,忙问:“那是什么?”
张昌宗却沉默了片刻,阴阳怪气道:“县主是来除魔的吧?怎么像是在打听张某的私事。”
这么看他是宁愿丢掉性命也不愿透露任何关于神药的消息了。李青珞道:“张侍郎是为圣人炼制神药,这是天下大事,怎么能说是侍郎的私事呢?还是说,侍郎发现神药出了问题,却想瞒着圣人以逃过责罚?”
张昌宗面色一变:“你……”
一旁明崇俨终于将蹭了半天的茶盖盖上了,“叮”一声将两人的注意引了过去。他放下茶杯,看着李青珞手中的罗盘,微微眯起眼,缓缓道:“县主,出问题了。”
罗盘上的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兑”字位,同时李青珞也猛然察觉到一股邪气,一瞬之间仿佛就近在咫尺。
床榻前后都有巨大屏风遮挡,后面是一扇山水画的素色紫檀木屏风,紧贴着床榻,张昌宗此刻便靠在屏风上。屏风上磅礴浩大的万里山河上空蓦然出现一片巨大的乌云,从那云中又出现一双血手,筋骨虬结,血肉分明,抓住了张昌宗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拽,手劲之大,生生将屏风戳开一个大洞,露出后面一片色彩斑斓的壁画。张昌宗哪料到变故出于身后,反应不及,被那只手拉了过去,口中疾呼“救命”。
明崇俨与李青珞俱是一惊。明崇俨拽住他一手,又将茶碗往那只手上扔去,那只手宛若一块硬石,茶碗应声而碎,明崇俨不知念了何诀,茶水将那刀枪不入的皮肉烫出了一溜儿泡来。那手瑟缩了一下,趁这当口,明崇俨道:“县主……”
李青珞不用他提醒,将罗盘一合,捏符向那鬼手袭去,符纸一碰,皮肉迅速化作泥沙流到了地上,只剩下一只森森然的手骨,掉在张昌宗的塌上,五指抽搐了几下,不动了。饶是方才再怎么不屑,张昌宗现在也被吓掉了半条命,赤着脚滚下榻,惊魂未定。
不过更让李青珞注意的,是张昌宗屏风后的那一面墙,透过屏风上那大洞,墙上的壁画一览无余。画上并非是时下流行的蹴鞠、奏乐、赛马等物,而是一个衣着怪异的僧人,极为年轻,双目微阖,正襟危坐,神态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