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局（四）（2/2）
她心里涌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打了个寒颤，身旁李隆基以为她受了凉，脱下自己墨绿斓袍，披在她身上，道：“这与我们无关。”他仿佛要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玄玄，这与我们无关，你别怕。”
韦氏嚎啕大哭，抓着太平的袍角，“令月，宅家最疼你了，你去求宅家好不好？”
太平公主与她幼年便十分交好，当初她被迫去往房县，自己也是在武皇膝下求了好久，仍旧没有动摇她的命令，此刻她细眉紧蹙，欲言又止。
这时候，李裹儿忽然说了句，“为何不让李青珞去试试呢？”
众人俱是一惊。
韦氏反应过来：“对啊，小十三最乖了，最近宅家不是赐了你新封号吗？宅家也疼爱你，你去一定可以……”
李裹儿也出声道：“救还是不救，你就说一句话。”
还未等李青珞答话，李隆基一把将她拉到身后来，“不许去！”
李裹儿猛地站了起来，“你上回为了你那破道观，也不惜违背宅家的命令，这回就不愿意了吗？难道我们这些家人的性命，还比不上你那些狐朋狗友？”
“对朝局一无所知的道士能和魏王邵王比吗？！”李隆基没有再理会她，掷地有声道：“这是宅家对我们所有人的试探，今日谁去宫中求情，都可能将我们所有人连累，你忘了上回咱们差点被污蔑造反？如今一着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说不定二张就在那宫里等着我们上钩！”
李裹儿面色惨白：“那让李青珞随便施个伎俩，逃过宅家眼睛，让我阿兄活下来……”
李隆基阴沉着脸色，冷静得可怕：“如若邵王堂兄活了下来，你们准备将他安排在何处？更何况，宅家身边还有明崇俨，他难道查不出端倪？”
这句话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她们的脖子，韦氏身子晃了晃，晕厥在太平怀里。
李裹儿还想说什么，李显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我们几个大人都想不出法子，逼两个孩子作甚……”他“呵呵”笑了两声，侧倚在地上道：“旭轮，令月，我不怪你们，该怪的是我自己，我放不下这太子之位，所以折了一双儿女，活该、活该……”
李隆基深深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拉着李青珞走了出去。
李青珞走了几步，挣扎着抽回自己的手往回走。
“回来！”李隆基低喝道。
“宅家还没有昏聩到这个地步，她只是被二张蒙蔽了，只要有人肯上奏，她一定能发现自己的错误。”李青珞道：“再说，只是打两百杖，两百杖下活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谁去上奏？”李隆基厉声问：“那‘两脚狐’杨再思，明哲保身的苏味道，还是奉旨通奸的杨炯秀？！”
他一连串说了朝中当轴的名字，没一个不是谄媚讨好于二张。他见李青珞脚步缓下来，便也缓下语气，慢慢道：“若是十年前的圣人，她还能清醒地明白自己手里拿捏的是什么，现在她昏聩残暴，放权于自己枕边男宠，无异于只是加速武周覆灭而已。”
李青珞心中一震。
李隆基将落到地上的斓袍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尘灰，又将其披在李青珞肩上，“三伯父既然下得了这个决心亲手杖毙自己的亲儿女，必然也能理解我们的难处。我们要做的，唯有等。”
……
太平公主和李旦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二更，街上行人寥落，灯火阑珊，天空漆黑一片，只有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的幽暗的光。
太平问：“阿兄准备怎么办？”
夜风寒冷，她身上这身衣服御不了寒，抱了抱肩，李旦暂时答不上来，下意识脱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是我无能，让你们都受苦了。”
“这怎么能怪阿兄呢？”太平提起嘴角笑了笑，“我们很小的时候，长兄就死了，等懂了些事，二兄又不在了，到了后来，我的薛郎也走了，这一连串事情下来，有时候竟让我产生一种自己只是旁观者的麻木感。阿兄，你说，我们一群所谓的大人，难道都不比三郎看得透彻吗？”
她走到了自己马车旁，又对李旦道：“我来载你一程？”
李旦摇头，风将他绣着暗竹纹的袍角微微吹拂起来，“我还是走走罢。”
太平点了点头，让马车起行。
她刚在车里坐定，车帘忽地被人一掀，太平一惊，还未看清来人，一股浓烈的异香先行侵袭了鼻端。随后马车微微动了动，上来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双眼含笑，目光盈盈地看着太平公主。太平公主面色更冷，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谁准你对三兄他们下手？”
张昌宗一侧的脸颊顿时肿得老高，他怔了一瞬，半蹲下来，拢起太平的手在脸颊上磨蹭着，“公主，这并非是臣的错啊，臣怎能料到那些个长舌鬼多此一举，诬告邵王。哎……他们含冤而死，臣也十分惶恐。”
“你是该惶恐。”太平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来，冷冷道：“三兄是太子，你该好好想想等你没了宅家庇护的时候，该怎么让他忘了这桩恩怨。”
张昌宗低声道：“公主，六郎从未想过要与太子为敌，这桩事虽因我而起，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掺和。再说，六郎先前不也是站在太子这一条船上，算得上拥立之功，太子怎会因这事怪六郎？”
太平笑了笑，“你记住自己是谁的人便好。”
……
牢狱里一片沉沉死气。永泰郡主终是熬不过这晚，产下一名死胎后，撒手而去。
李裹儿跪在地上，烛光愈来愈弱，将她的脸照得明晦不定。她塞给了狱卒好些臂钏镯子，才讨来这么多时间陪着姐姐。
蜡烛只燃到最后一点的时候，她忽然坐直了身子，将整个人靠在已经死去多时的李仙蕙耳畔，低声道：“阿姊，裹娘一定替你报仇。”
她悄悄从袖中拿出了一粒玄黑的珠子，塞进了李仙蕙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