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十三)(2/2)
玄虚道长摇头道:“业火生于八寒地狱,乃极寒之地所生,用以惩治罪大恶极之徒,消衍天罪。红莲业火,九品莲子可护一人之身,只有莲台才能将如此大的火势尽收其中。你们……谁有这两样东西吗?”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沉默。
用符纸化出的水在火上被烤成了一道白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玄释牙关被自己咬出了血,猛然提了一口气,拔出佩剑,挡在最前面,“就算没有九品莲,我就不信凭我们所有人之力,还灭不了这区区地火!”
众人被他说得又抬起了头,仿佛有了一线生机,纷纷跟在他身后,迎着冲天火光摆出阵势。
玄虚道长喝道:“都给我回来!”
“师父……”
“你不要命了!”玄虚道长难得发火训斥爱徒,“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生死攸关之际,你就这样平白无故地豁出性命?还唆使别人跟你一起送死?”
“那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崔玄释头一次顶撞了师父,看向谢煜,“师叔,你说句话啊!”
谢煜抬起映着熊熊火焰的双眼,好似才回过神来,在一伙人满眼期待中开口,却彻底判下了死刑。
“前无出路,后有业火,对不住,我也没办法。”
火焰轰然炸成了一朵巨大的红莲,盛开在狭小的地道里。
……
子时,紫薇城。
推事院王御史受命,捧着奏折急匆匆走向寝殿,墙上宫灯幽幽地照亮了前路,他气喘吁吁地对内侍道:“快、禀报圣人,说有急奏。”
“什么急奏?”一个声音不急不缓道。
王御史一惊,只见暗处一个人影微微弯腰点亮了油灯,手里捧着一卷书,另一手里执一只笔,是个宽袍缓带的文官模样,文质彬彬地转过身来,露出的也是一张俊秀儒雅的脸。
“明、明侍中。”王御史行了个礼,勉强挤出一个笑,“侍中怎么在这?”
明崇俨笑道:“今夜多事,自然是来保护宅家。”
王御史朝他一拜,想自己走进去,却被他伸手拦住了。
“奏折我来交给宅家吧。”
王御史把折子往身后藏了藏,道:“不敢劳烦侍中,还是由某亲自进去。”
明崇俨按住他肩膀,王御史动了动,这书生似的身板里竟蕴藏了巨大的力道,他根本动弹不得。王御史早听过此人会些歪门邪道,不由又惊又惧,硬着头皮道:“侍中,请容某进去禀报宅家,这是急奏,耽误不得!”
他声音不由拔高了些,内殿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责问,“谁在外面?”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阵珠玉脆响,帘子被撩开,走出一名身披雪白縠纱长袍的男子。第一眼望去,王御史的感觉便是媚,他眼角上挑,化着淡淡的玫瑰粉,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縠纱下露出两段珠光玉润的锁骨,宛若两根纤细的如意握柄,让人忍不住去抚摸一把。
他看见过薛怀义的英俊,那是充满阳刚之气的健壮体魄,也见识过来俊臣的俊美,却显得过于阴沉刻毒,宛若一条花纹艳烈的毒蛇。唯有此人,面白如玉,唇不点而朱,柳腰纤纤,堪比国色天香的女子。他心里震颤,一个男人怎么会长成这样?
这位便是那“莲花似六郎”的张昌宗。
王御史仿佛见到了救星,匆匆把奏折递到张昌宗手里,“请张郎转交给宅家,某告退。”
张昌宗懒洋洋拿手掩口打了个哈欠,直接将奏折打开自己浏览了一遍。明崇俨目视他处,王御史则伸长了脖子去看,想说什么,但意识到这男人最近风头正盛,让他看看也没什么不可以,就当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嫔妃吧。
王御史于是退到一旁,等着他吩咐命令。
张昌宗轻轻合上奏折,笑道:“难为来少卿深更半夜还惦记着宅家安危,连夜将叛臣名单上奏。”
明崇俨听到此处,微微皱了皱眉。王御史极有眼色地上前一步,应道:“烦请张郎禀报宅家,务必将这些人连同背后同党都揪出来……”
张昌宗突然掩口笑了两声,王御史不明所以,但听他道:“……不过,一个时辰前相王、庐陵王、魏王、梁王还有太平公主等人先一步参了你们家少卿一本,罪名洋洋洒洒,大体便是贪赃受贿、谋害忠良、欲图谋反……诸王们刚刚离去,你便来了,一前一后的,各执一词,到底是谁诬告谁?”
王御史愣住了,脑门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明崇俨眉峰挑了挑,对他道:“奏折自会呈上去,你先退下吧。”
他两股战战,连“告退”都没来得及说一声,便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王御史走后,张昌宗别有深意道:“侍中孑然一人,独守空门,不觉得甚是孤凄吗?”
他依偎过来,身上一阵幽弱麝香,“我很好奇,这么晚了侍中在这里作甚?”
明崇俨错开一步,将手背往身后,道:“六郎还是赶紧进去,服侍好宅家。”
自还是太平公主府上的幕僚时起,张昌宗便知道这位术士正邪莫测,从不在朝中结党营私,专心致志为圣人炼丹测术,若说宅家的信任,恐怕十个张氏兄弟也比不上他一个明崇俨。张昌宗掩嘴笑道:“我好歹也是邺国公,怎么,侍中觉得和我说话污了你高贵身份?还是说,从来不站队的侍中有朝一日也开窍了?”
“邺国公,臣从没这样觉得,也不屑于参与朝政。”明崇俨肃色道:“倒是邺国公,方才说那一番话,将详情告知于一个推事院的小吏,又有何目的?”
张昌宗仿佛早料到他有此一问,妖冶的脸上绽出一枚得意的笑:“坐山观虎斗,不是别有一番妙意吗?”
明崇俨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没有接他的话,作了一揖,走了出去。
殿内只剩了张昌宗一人,一时睡不着,倚在胡塌上,喊人来给他揉了揉肩膀。隔着门上一层薄纱,夜色仿佛也被蒙了层雾,月光雾蒙蒙地洇染开。忽地,远处冒出了一点火光,破开了这层蒙尘的夜色。
张昌宗眉尖一挑,披着衣袍走到栏杆旁,辨认出火光来自丽景门方向,这火焰与上两回完全不同,明亮耀眼,宛若夜色里一颗光辉肆意的朱砂痣,鲜艳夺目,四门禁军却无一人过来禀。他摸了摸下巴,喊来内侍,道:“去禀报公主,说……折子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