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八）（2/2）
明崇俨废话不多说，反客为主似的向他示了个“请”的动作，让他进屋，来俊臣唇角一扯，举步进门。仆从端来一扇鸟木石的夹缬屏风，明崇俨目光逡巡一圈，又见他屋中凭几圈椅案台等物都刻着繁复的虫鸟花纹，门前玉帘沐浴着残阳血色，宛若一块血玉，一派富丽堂皇的皇室作风，不禁移开目光，嘲讽地笑了笑。
来俊臣却不以为意，拍拍手，片刻后上来一名肤若凝脂、腰肢纤细的胡人少女给两人上茶，她带着面纱，高鼻深目，哪怕是异域的长相，在中原人看来也惹人娇怜，别有一番风情。来俊臣道：“去给明侍中上茶。”
明崇俨想起来，来俊臣还是司农卿那会莫名其妙诬陷西番酋长大将军阿史那斛瑟罗造反，逼得各酋长割耳破面来圣人面前诉冤，为的却是抢占他家中美貌婢女而已，圣人知晓后也是啼笑皆非，没有深究。想至此，他心里一哂，疏淡道：“不用麻烦了。”
来俊臣也不勉强，挥手让她下去，顺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胡女退了半步，浓密的睫毛交织在一块，面纱下也不知是什么神色，漠然下去，像一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光鲜事物。来俊臣过了瘾，这才问：“侍中这会不回美人乡里温存，到来某这作甚？”
明崇俨道：“崇昌县主和你无冤无仇，你在圣人面前议论她干什么？”
来俊臣捏起茶杯，玩味道：“侍中，咱们都在圣人跟前办事，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交情同其他人相比，也不算浅。有些话可以说，但说多了终归怕隔墙有耳。你猝不及防地问来某朝政的事，来某还没准备好怎么告诉你呢。”
他就是隔着墙的那只耳朵，还推辞说隔墙有耳，分明是贼喊捉贼。明崇俨嘲道：“木已成舟，你还怕圣人改主意不成？”
来俊臣笑了几声，漫不经心道：“我可不敢揣度圣意，只不过尽责而已。”
明崇俨道：“尽什么责？”
一进一退，他没有松口的意思。来俊臣终于认真起来，唇角那一点笑也消失了。日头偏西，屋内还未点灯，只门口玉帘筛进一点明晃晃的天光，照得他面容透出一股邪魅。他冷声道：“你看着李青珞长大，也亲手将她送进道观里，还真将自己当她监护人了？别忘了，就算她一无是处，她父兄又是什么身份？圣人如今想把庐陵王立为太子，这天下到头来还是会还与李氏，现在咱们有圣人的庇护，届时圣人龙驭宾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明崇俨沉默片刻，“所以，我才想知道理由。”
来俊臣一哂，“罢了，告诉你也无关。你觉得我是心血来潮，想针对她，哼，我是这种没事找事的人吗？实话跟你说，圣人为何把正清观那老头请进宫，你心中难道一点数都没有？为了给祥瑞玄武印作法，还是为了给明堂作法？圣人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身后事。是人都会怕死，我也怕死，但说到底，也就死时痛苦万分，死后神魂皆灭，管他世事春秋。皇帝便不一样了，她要看自己的子孙，看自己掌中的江山，看原本对她俯首帖耳的臣子，到头来是否会倒戈一击。
“圣人从三十年前起便一直在找那本书，没有她的允许，我怎敢擅自拘捕正清观的道士？明崇俨，别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当年懿德太子的死，没有你推波助澜，还真是让我头疼，光凭一个暧昧不清的赵道生，我怎好草率地定堂堂太子的罪呢？所以，当年你若不说服李旦将他爱女送入道观，我还得不到契机将这背后的事查个水落石出。我让李青珞还俗，说到底也是为了她好，她不纠缠进来，说不定能得一条活路，届时李旦也会对我们感激涕零。”
明崇俨蹙眉道：“你又想做什么？”
来俊臣道：“为了找一本书，韬光养晦三十多载，实在憋屈。你是个术士，搞神神鬼鬼那一套，能否算出些什么来？”
明崇俨掐了掐指尖，这动作被来俊臣看到了，笑道：“怎么？真能算？”
明崇俨起身漠然道：“告辞。”
“这就走了？”来俊臣靠在凭几上，没有起身送他的意思，只森森笑道：“你不帮忙也无所谓，但奉劝你不要乱插手。”
明崇俨脚步不停，撩开玉帘走出，玉帘“哗啦啦”相撞，宛若一串无韵之乐。
来俊臣缓步踱入书房，摊开笔墨，又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纸，这是一张签字画押的供状。他蘸了丹朱，在纸上写下“武承嗣”“武三思”两个名字。现在他俩已经彻底被排除在储君宝座之外，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安一个勾结北衙禁军的罪名，简直是易如反掌。
想了想，又加上李氏诸王，连太平公主都没漏下。民间说用红笔写名字，那人便会被冤魂索命，幽黄的灯光下，这几个丹朱写就的名字显得血淋淋而又森森然。他自言自语道：“要做便得做绝，不留后患才能高枕无忧么。”
他将这承载了几条至高无上人命的纸往砚台下一压，弹了弹袖子，扬声让人替他换衣。进来的是方才那胡女，只不过已经脱了面纱，面纱下的容颜的确惊艳无双。她弯腰解下玉跨带，来俊臣则去摸她柔嫩光滑的脸，“想不想你家大王？”
胡女眼睫微微一动，摇了摇头。
“一条狗还想着主子，你还真乐不思蜀么？”来俊臣捻着指尖，喟叹道：“可惜了这好皮囊啊！”手沿着她下颌往下，来到修长颈间，骤然缩紧，这纤细的脖颈便如一根脆弱的草茎，软绵绵垂在他手中，连一声都没发出。
来俊臣解下腕上漆黑如夜的珠子，从那饱满的珠子里爬出一条通体漆黑的长虫，爬入胡女后颈中，不消片刻，一代红颜霎时成为一堆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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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道生：李贤男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