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沉香(七)(2/2)
她立在殿中,这情形与梦魇中的有些类似,好歹没有父兄。武皇扶着内侍的手踱进殿,李青珞觑着她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之色,稍稍放下心。武皇不待她行礼,打量了她一身行头,忽道:“穿了这身衣服,是出去了?不是在禁足吗?”
李青珞心里“咯噔”一下,迟疑道:“回宅家,孙儿只是……与仆人们打马球而已。”
武皇一笑了之,不打算继续追问。天色渐热,她在内侍端来的盆中洗了手,拿丝帕擦净,道:“你来寻朕,是为了何事?”
李青珞不想把话讲得太明白显得过于急功近利,但也不想模棱两可着让武皇置之不理,沉吟道:“宅家,其实那日明堂头一回失火时,孙儿也在一旁看着,孙儿略懂门道,觉得此中缘由绝不是来少卿说得那般简单。圣人,何不再给一些时间,让他们好好查查呢?”
武皇含笑的细长凤目打量着她,显然把她这一席话当成了笑谈,“你如今倒是懂事了。”
李青珞撩袍跪下:“请陛下圣裁。”
武皇摇了摇头,“真是傻孩子,朕本想让你还俗,往后就和你父兄住在一块,在这神都宫里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逢年过节和京城里那些贵女结伴出游不好么?非要回那深山老林当道姑?”
李青珞没想到武皇居然想让自己还俗,这晴天霹雳的消息来得太迅疾,打得她措手不及。她朗声道:“宅家,孙儿不想还俗。”
武皇道:“哦?为何?”
李青珞斟字酌句道:“老道长是孙儿的老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武皇嗤笑道:“小小年纪说什么老气横秋的话。你只管听朕的旨意,朕乏了,你下去吧。”
“宅家为何要让孙儿在这时候还俗?”李青珞道:“于理,孙儿这时候若无其事地抽身而出,未免显得不忠不义。于情,羔羊尚有跪乳之恩,孙儿不敢自诩读书破万卷,但为人处世的道理,都是老道长教我的。故而孙儿想,若是要还俗,也得陪大家熬过这段日子,同荣辱,共进退。”
武皇眼一冷,“你当真还想留在那?”
李青珞听出她话里陡然滋生出的寒意,咬牙点了点头。
“当年太宗皇帝带朕去看吐蕃进贡的‘狮子骢’宝马,问朕如何驯服它,朕说只需一条鞭子,一个锤子,一把匕首而已。”武皇摸了摸她的脸:“人不是畜生,人需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年纪还小,在一个地方待惯了,便觉得那里处处都好。但你是朕的孙儿,是大周的县主,怎能在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朕以前好像没罚过你,这回确实得好好提个醒了。你就在这殿外先跪上两个时辰,好好反思今日莽撞之举,等想明白了,再过来见朕。”
她流水一般的绫罗裙摆从李青珞手上略过,冰冰凉一片。她有些迷茫又有些失落地站起身,乖乖走到殿外跪着。放眼望去,下面两排内侍宫女,时不时还有臣子走过去,他们看到自己跪着,大约都很讶异,讶异之后该是嘲讽吧。
初夏的阳光很盛,李青珞帽檐鬓角被汗打湿了一片。不一会,有人撑了把伞遮在她头顶,温声道:“县主惹宅家不高兴了?”
李青珞抬头一看,这紫袍玉带的人赫然又是明崇俨。当时送她入正清观的事便是他一手包办的,如今武皇要她还俗,想必他一定也知道一些内情。李青珞探究地看着他,本想问他是否肯告知一二,但想起上回也没问出什么来,不觉有些泄气,索性只点了点头,不发一语。
明崇俨却主动提起,“宅家想让县主还俗,这是好事,小臣知道县主舍不得正清观众人。不过最近鸡犬不宁,人人自危,对大家来说都不好过,所以县主暂且等忍耐一会,等过了这段日子,还是可以回北邙山的。”
李青珞问:“明侍中的意思是,我以普通人的身份回去?”
明崇俨微笑着点头。
李青珞心里嗤笑了一声,正清观是什么地方,容得了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吗?她断然道:“那不行。届时我便是个临阵逃脱的胆小鬼,事后伪君子,还有何面目见诸位师长?实话告诉侍中,今日我本想来找老道长,没想到圣人也在,那帮没长眼的奴婢见我来了,急着投胎似的去禀报圣人,我没见到老道长,反而忤逆了圣人,所以才在这罚跪,但无论怎么说,我都不会改变初衷。”
明崇俨十分认真地听完了,唇角始终挂着浅笑,“听闻正清观有些人待县主并不好,县主应该避之不及才是,为何一定要坚持回去?”
李青珞有些纳闷,他好似是来替武皇当说客的。但武皇对付她这种小辈,还用不着虚与委蛇,明崇俨问得实在多了些,她挑起眉峰,道:“明侍中听谁说的?”
“县主别误会,小臣万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明崇俨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显得有些阴郁,“县主有不肯放下的事,有魂牵梦萦的人,才会这般孤注一掷,始终要以一片赤诚之心示人。这是好事,县主若不介意,容小臣在宅家面前转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