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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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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顿半晌,低落得接过拐杖,全心全意都在想着,是不是自己的手太脏,才不愿他的触碰。他虽不曾照过镜子,可为了在那人面前不要显得太落魄,这两年来不曾让自己邋遢过,应不至于遭人嫌弃。

可是面具掉落了?

他吓得摸向脸庞,方方整整地贴紧着。

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翎枫领着他跨过小门槛,他用脚小心地跺了跺,隔着破旧的足靴触摸柔软,风过后有尘土扑鼻,左侧传来蔬菜果香,右侧传来几声鸡鸣,还有孩童边向他爬过来衣裳拖曳泥土的声音,边口齿不清地边喊着,爹,等你,抱抱。

禾儿爬得累了,索性坐在地上,张开双手等着他爹来抱。

林则仕侧着头欲向翎枫手写询问,翎枫却松开手向前几步,两只手吃力地抱起将禾儿,捏捏他的小鼻子,笑道,禾儿,你又在地上爬,这脏了的衣服可不能麻烦小雅姐姐,你以后得自己洗。

小雅正好回来了,见院里这么多人,而且翎枫还在抱着禾儿,连忙接到自己手里,大呼一声,公子,我来,你的手臂……

不碍事。翎枫见有人抱着禾儿,便也放下心来,重新走到林则仕面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温声道,我扶你去坐坐。

其实林则仕忍住心里的众多疑问,被他牵到里面坐着,倒了一杯热茶,禾儿乖乖地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地玩耍,翎枫一边将他瞧着,免得他磕着碰着,定会大片淤青久日不散,一边倒了杯热茶给林则仕,问道,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林则仕先在衣裳上擦了几遍手,待他自认为干净些,才试探性地伸出手,翎枫笑了笑,恍若多年前的默契,手心被他捏着,细细摩挲着,才写道,不在青岳城?

好像是引起翎枫的伤心事,他许久都未回应,林则仕眉头拧成一团,却又不知如何再与他沟通,恰好禾儿见他们这样,觉得好玩,爬着过去拽着翎枫的衣摆,调皮道,爹,我也要,我也要。

翎枫顿时笑了,你要什么?

禾儿站在他的大腿上,抱紧他的脖子,而后坐下捏着他的掌心,小手指点来点去,甜甜地喊了声,要爹。

林则仕也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两年一别,没想到翎枫都成家了,禾儿的声音软软糯糯的,瞬时便回到十几年前,翎枫喊自己爹的情景,他笑着写道,你儿子?

翎枫笑着应了声,抓着禾儿的手臂,指着林则仕温柔道,禾儿,喊爷爷。

爷爷~禾儿乖乖地喊了声,他正想要与爷爷玩掌心的游戏,可他一见那道恐怖的疤痕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出来,小手还往外不停挥着。面具下的笑意渐失,他慌乱得不知所措,拄着拐杖正要如逃荒一般,翎枫却抽出一只手揪紧他的衣袖,轻声道,叔叔,你坐下,等一下。

林则仕却觉得没脸在这里多待一刻,他觉得自己只要往那儿一坐,还是会吓着自己的孙儿,虽无惧他人的目光,但是如果吓到的是至亲,不自觉便颇为心酸。

翎枫却在此刻出声,爷爷掌心上的疤痕,是不是吓到禾儿了?

禾儿回想起那道疤,哭得更大声了,林则仕仅剩坐立不安,佝偻的背缓缓转过去,静悄悄地缓了口气,却不想不告而别,就当多说几句话,想在他手心里写下离去的话语时,翎枫却温柔道,蝴蝶好看吗?

禾儿哭着应了一声。

它跟爹手臂的疤一样,都是破茧成蝶后的伤痕,蝴蝶飞走了,它们存留过的痕迹却留下,不过是给我们留个纪念。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他望向失明的林则仕,见他憔悴不少,颇多感慨。而这些,都是幼时面具人教他的,兴许是不忍见他落魄,借着教禾儿的由头安慰他,温声道,破茧成蝶,会重获新生。

而且,这个过程痛极了,爷爷很坚强,禾儿不能这样。翎枫安慰着抽噎中的禾儿,禾儿眼珠子缀满了泪,看得人心疼不已,他问道,你想明白了没?

没……禾儿哭得嗓子都哑了,小雅做好饭菜端过来,心疼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可是又发热了?

翎枫摆了摆手,示意她无妨,让她安心准备饭食即可,静静地等禾儿哭了一会儿,再问道,想明白了?

禾儿哭得累了,点点头,明白了,爷爷很痛。

他从翎枫的腿上跳下来,摸到正伤心欲绝的林则仕,却怎么也爬不上去,林则仕也见不着,摸了半天只觉得他还在脚底下,翎枫笑着将他抱到林则仕的腿上,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道,快跟爷爷说对不住。

禾儿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吸着鼻子,可怜兮兮地握着他的掌心,放在自己嘴边亲了亲,哽咽道,爷爷,不疼了……

那一刻的心情难以用语言描述,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凹陷一片,干涸多年的眼眶蓄满了泪光,喉间艰难地呜咽了两声,面具下的疤痕皱成一团,宣泄着无尽的伤悲。

十八年来念念不忘的等待,两年间受尽白眼的找寻,通通化为暖意注入胸膛,他不是没有委屈,只是与寻到他一比,那些委屈顿时显得微不足道。可是此刻,这个小小的人儿,埋在他的怀里,跟他说不疼了,像是多年前的翎枫,善良地问他疼不疼,他们的善良,甚至都让他忘记了自己身上可能还有些气味,衣服也不太干净,全然忘我地就这么抱着他,极力地用指尖摩挲着他的脸,却想像不出禾儿到底什么样。

他的胸膛奋力起伏,隔着衣料映出背脊的嶙峋,翎枫抚着他的背安慰道,禾儿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介意。

林则仕摇摇头,在他手心写下,孩子很乖,很乖。

忽然想起他方才所说的疤痕,紧张地向上扯起他的衣袖,些微凸起的痕迹在他指尖变得异常明显,由腕间至上臂,竟布满错落的疤痕,他着急地写下,手臂的疤?

翎枫急忙放下衣袖,怔楞会儿,才笑道,都过去了。说着便招呼小雅,温柔道,可以吃饭了。

他的小狗蛋,一向这么懂事,现在比他还会教孩子。

轮回镜外正见着父慈子孝的画面,感动得心揪成一团,只恨自己不在当场。可见了翎枫手上的疤痕立马急得跳脚,这么多这么深的疤痕,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年到底受了什么苦,面目苍白,眼下青黑,相比禾儿还有些肉的脸颊,翎枫简直瘦得不成人样,他心痛得紧。

在之前的画面中,穆王爷不是待他极好吗?他现在怎么和这个叫小雅的在一起?

心痛之余,携着一大堆疑问,他厉声喊道,司命!你给我滚出……

本未抱什么希望,毕竟在轮回镜里瞎嚷嚷了几百回,司命星君也没放他出去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则仕受苦,可这回竟是不同,话音未落,便一不明之力将他从轮回镜引出去,司命星君衣衫褴褛,一手举着笔杆子,焦急地望向他,小药仙,你没事吧?

王一新气不打一处来,揪起他的衣襟,狠厉得如同要弑仙,凶狠道,你还知道回来?!地府一天凡间一年是不是你说的?你他娘的你让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受苦,我说出去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要出去你为何听不见?!

一声比一声高昂的质问,司命星君恍若看见天庭上的一芯,抹了把额间汗,嗫嚅道,方才地府遭受不明物入侵,我作为天庭上的仙人,自然是要助一助力的……

助一助便要这么久?你唬谁呢?犀利的眼神盯得司命星君一阵恶寒,只听他冷冷道,我现在告诉你,我要回去。

但是,我有条件。

司命星君问道,什么条件?

我要他,将与我有关的一切,全数记起。

注:居逆境中,周身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来自《菜根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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