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剑(2/2)
“放肆,你休得再胡言乱语。”姜意之已然坐不住了,面色铁青的喝道。
姜喻之不为所动,继而道:“古籍又云“若以姜氏嫡系一脉的女子祭剑,其剑灵方可忠勇无比。”
烟花腾空,锣鼓喧天,正是云中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刻。
通天高台繁花似锦,一端是万丈璀璨红尘,一端是无边烈焰祭池。
她的脸上光影明暗,一面是边塞上的高洁芙蕖,一面是业火中的夙孽红莲。
一切都是她的命。
她笑了,温婉而决绝。刹那间扶摇而起,如画的眉目,拟作妆嫁,翩跹的红裙,如赴婚宴。
“今喻之斗胆,破禁令,将以此身铸就名剑炎天。”
不待众人反应,她已毅然飞身跳落祭池。
“喻之”姜意之大喊一声随之纵身而去,奋力一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的飞扬的衣袂婆娑其下,熊熊烈火咆哮着将那抹清冷的红瞬间吞没。
十年的痴心,付之一炬,玉碎瓦全。
他叫公孙楚,他的父亲公孙珏曾从姜方手中救下我们兄妹,是我们云中城的恩人,自小父亲便教导我们要敬他如兄。
“公孙楚!”
“叫一声哥哥,我便把东西还你。”
“无赖!”我脸上烧得通红,半晌才憋出了一个骂人的词儿。
“小丫头,心思很巧,什么时候也替你公孙哥哥打把剑?”他打量着我的剑坯,笑问道。
“你妄想!”我夺过东西,转身就跑。
他在南诏有个兄弟,叫阿溯,似乎还有个玩伴,他叫她阿胭。他会偶尔说起她,次数不多,但这个时候的神态和以往很是不同,我想大约便是意中人罢。
他同阿溯,我每年都能见上一回,只是他口中的阿胭,我一直无缘得见,说真的,我还挺羡慕她,不知道被人放在心尖上的感觉会是如何。
后来,他们上了战场,阿溯九死一生,而他却再也没能回来,他们都说他死了,阿溯不相信,我也不相信。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还记得,这是阿溯远走边关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却也没过多久,气若游丝的他被秘密送到了云中,我见到是他,喜极而泣,当即大哭了一场,待查看了他的伤势,我从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伤得如此之重,一时没忍住,转头又大哭了一场。哭真不好受,我当时就想一生的眼泪索性能一次性流完多好。
夜里,我和兄长被父亲叫到跟前,他要我们发誓不得将此事外泄。兄长照做了,我却有话要问:“连阿溯都不可以吗?”
“不可以。”
父亲拒绝了我,斩钉截铁,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
我当时不是很明白,只能照做。这些年来我们书信往来,于字里行间,我看到了阿溯的痛苦自责却不能据实以告,对于阿溯,我是心怀愧疚的。
据说,谷阳真人当时是耗损了半生功力才把他救了回来。世人常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自他醒后,我却再未从他脸上看到过笑容。
“公孙哥哥,你的伤好点了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尹锋。”
“你说什么?”
“我叫尹锋。”
我清楚地看到他那张陌生的脸上,如死灰般的瞳孔。
“不管你是谁,只要你活着就好。”我对自己说。
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去年祭武会的头日。
“你要回南诏?”
“是,阿胭今后的处境会不大好。”
“来年的祭武会,你会来吗?”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普普通通的 “山长水阔,多加保重。”
也是,他有他的阿胭要守护,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铸一柄剑吧,举世无双的忠勇之剑,在命悬一线之时,可护他周全。
我推开私库大门,亲手铸成的剑、剑坯以及寻得的材料已堆了半个仓库。
“你们都不够好,他的剑当用世间最好的寒铁铸就。”我低头暗自呢喃。
半月后,我便出发去关外,为了寒铁,几次生死一线,更糟的是,这一消息无缘无故不胫而走,眼看炎天将成,事情竟有了些波折。
“炎天不能作为祭武会的彩头。”
“姜喻之,你现在连祖训都敢无视了?”
“这是我耗费心力铸成的,自当我亲自送与所瞩之人。”
“十年了,还不够吗!”兄长震怒道,“他对你根本无意。”
“是啊,一晃都十年了。”闻言,我笑了。
笑这十年,大梦一场。
“姜城主请节哀。”
头七,云中满城素白,偌大的灵堂空空荡荡,徒留装有衣饰与小像的空棺供人吊唁。
这时,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来人是景容则,只见他走至灵堂前手持清香向亡者鞠了一躬。
“城主节哀,景某此行是来告别的,另外这柄剑景某断不能收,现物归原主,请城主将它赠与小姐心中之人罢。景某告辞。”
“殿下请慢。”姜意之叫住景容则,起身向他深做一揖。
景容则忙抬手虚扶,见此时的姜意之的面容疲惫,须发已半白,正喑哑道,“此番小妹犯下大错,殿下宽容不予追究,但姜某委实过意不去,愿以城中超过七成的库存兵器,向楚国赔罪。”
“城主这又是何必呢!”
“望殿下代为笑纳!”姜意之躬身又是一揖。
“既是云中的一片心意,小王替楚国先行收下了。”景容则略俯首回以一揖。
一来一去间,悬而未决之事有了眉目。
“来人。”
待景容则走远,小厮应声而入。
“你按小姐遗志,将炎天带去南诏赠与尹锋。”
“不能光我一人受折磨。是吗,喻之?”他心底苦笑一声,暗自嘲讽道。
“慢,既然他人在南诏,姜兄若信得过我,就由我带回去吧。”
此刻,蒙溯正缓步走入灵堂,她似乎掐准了时间,与景容则一前一后前来吊唁。
“如此,姜某便替喻之谢过王爷了。”
蒙溯颔首。
燃香,氤氲间,她闭上眼睛深深地鞠上一躬。
“何须言谢,我能为她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云中至南诏,快马加鞭,不过三四日。
“同生死,共进退。”
尹锋反复摩挲着剑穗,不由念出声来。
“上回见她在打络子雕白玉,原是要做剑穗。”蒙溯开口,面色戚然,“她心思玲珑,双手能铸世间万千兵器,偏偏拿这等小物无可奈何,自是比不得他人的精巧,可这份心思却是无人能比的。”
“尹锋,你知道吗?喻之心里一直住着一个人,一个故去的人。”她看向他,继续道,“我不知道她为何要以身铸剑,更不知道她为何要将此剑赠与你。但在此时此刻,我多希望你就是他,以圆她最后的梦。”
“抱歉,让王爷失望了,尹锋并不是殿下所说之人。”
“是我失礼了。”蒙溯苦笑一声,掩门离去,留他独处。
那时,风和日丽,一如十年前的初相遇。
“喻之,你不该喜欢我。”
尹锋的眼角依稀有泪,手中紧握着姜喻之用生命铸就的最后一柄剑,无声哽咽起来。
“我一个短命之人,于你不公···”
“小丫头,心思很巧,什么时候也替你公孙哥哥打把剑?”
这十年里,我共为你铸就了一十二把剑,满心欢喜地起了名却又舍弃。
这句话你若记得,可还会一笑而过?
“公孙楚,请你收下炎天。”
“这便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