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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兰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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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次乔宛见他抚摩着一行文字垂泪,细看是“一生怊怅,拚与江南,空老兰成”——他最惯常读的是明人的别集,极偶然才会有近人的——她就问他:“先生怀恋故君,何不去北上投新京?据说那边掌事的还是清朝皇帝呢。”

沈文园眼角的哀愁泪意立刻隐了去,转而一种深沉而坚硬的质地:“我不去。那是假的,都是假的,我所求的不是这个。”

他这般极微妙极深幽的委曲心思,乔宛亦花费了很多岁月揣摩才得以真正理解。人一辈子总要有什么当命来珍视的东西,一旦这件东西被毁弃了,那就用余生去反复咀嚼,吟咏,伤悼,自甘沉浸在这种绵绵无际的感伤里,而不是费尽心思乞人去造一个赝品出来。即使有旁人造了这么个赝品,他也势必是不屑一顾的。即使这赝品并不纯然是伪制,但较之他那纯之又纯水晶样的忠贞,到底是构成了某种形式的侮辱。

她又问:“那先生为何不去上海?听说早几年那边也有几个先生,不肯仕新朝,就找了条巷子比邻而居,一起做做文章,写些词曲,先生当同他们有话说的。”

沈文园又摇头:“前几年好些,如今更不行了。辛未年后,上海的情味就殆尽了。”

乔宛脑中绕了数轮方知他指的是民国二十年,纪年只用干支,这也是古来遗民惯有的习气,总不肯教人省分心思。再者,那一年一等的大事,在他的眼中大概仅仅是死了个词人而已。

他却忽而问起她来:“那你为什么不去?”

她为什么不去?

是啊,凭她的本事,搁在沪上名花丛中,一样是出挑的,较待在这凄冷西湖,身价或许还能再翻一倍。乔宛抿唇悠悠忽忽的笑起来,她大约明白沈文园为何独独怜爱她了,她的眼睛里无限明亮的光华像是海底的星星,眨一眨就要滚落出来,她答:“先生,我和你一样,我也离不开西湖。你住这里一日,我也会奉陪一日,决计不肯落去别的土壤。”

乔宛自忽然飘飞的思绪中回神,重新凝视向那本幽兰草,其间有个作者听他讲了许多回,她是熟知的。那人叫做陈子龙,昔年抗清的明朝烈士,故而这书大抵也是让清廷禁毁,近来才得以重见天日。沈文园似乎格外留意这类的文本,前些日子得来钱牧斋的投笔集,一样这般潜心供奉着。沈文园接着她的话笑起来:“他们谢我作甚,清廷臣子,他们杀之不及呢。”

她隐隐觉得这逻辑有什么问题,果然他已先行叹道:“不过此事,确实值得一思量的。明朝的遗民,看方今我们这样的人,是理解呢,还是耻笑?看他们那些人,是汉家英豪,还是乱臣贼子?”又合上书来,起身将窗户掀开一角,凝望向渐歇的雨势和依稀浮现的空翠万山,“不管哪种,幽兰草”

乔宛失神一霎,惋惜瞥向一侧陈列精美的豆糕,仿佛在看辗转泥溷的风絮落花:“先生,这豆糕放过了今天,可就硬了,就不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作者对近代史非常不精通……除了后面经常出现在台词里的郑孝胥(满洲国总理),几乎不涉及真实的重要政治人物。行文中提到的人物大多数都是诗人学者,起一个情怀作用,不了解的话完全不影响阅读。

当然后面出现的所有非古人的背景人物,都会在这里简要注释说明~对近代文学史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扫一眼。

毕竟这是个每章必提文学和吃的,然而非常不认真抗战的故事。

至于《幽兰草》是明末清初云间三子的一个小合集,和作者正在更的另一个小短文《别云间》有密切渊源(强行广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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