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游春（2/2）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言念君子，温其在邑，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
杨怿弹到第三段，兀自沉浸在琴声里，耳畔忽地传来一声悠长轻灵的箫鸣声，杨怿微微一怔，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想起叶星摇，所以出现了幻觉，他这么一愣，便停手不弹，箫声却没有听下，恰好接上《小戎》最后一句——“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秩秩德音。”
杨怿这才发觉，箫声是从自己身边传来，他连忙转头朝旁看去，此刻月色清凉如水，团团皎皎地映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人手持长箫的侧影，这人额头圆润，鼻尖挺翘，姿容翩然，正是叶星摇。
这时秋风徐徐而过，吹得叶星摇发丝飞舞，衣衫微动，这月下侧影宛如一幅细致入微的工笔画，连叶星摇睫毛低垂，薄唇微启都看得一清二楚。
杨怿对叶星摇的模样再熟悉不过，加上这段日子二人天天腻在一起，耳鬓厮磨也是常有之事，但此刻隔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窗纸，看不见对方真容，仅有一个侧颜轮廓，竟然让杨怿看得呆了，等他回过神来，只觉心口轰然作响，一阵不受控制地通通狂跳，心脏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杨怿赶忙收回视线，好半天才定住心神，他听见叶星摇把《小戎》的最后一句反复吹了几遍，这句是夸自己情郎温和有礼，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笑，正想开口叫人，转念一想，又把手放回了瑶琴上。
杨怿手指甫一落下，琴音既起，叶星摇便心领神会，两人一个坐在窗边，一个站在檐下，只听箫声如溪水长流，延绵不绝，琴声好似岸边落英缤纷，点缀其间，一琴一箫合奏齐鸣，则如鸟语花香，交映成辉，便似一对爱侣在花丛中嬉戏说笑，打情骂俏，二人如胶似漆，难舍难分，让人不由自主地面带微笑。
不过片时，箫声渐渐放柔，琴声也转清越和缓，听来便如二人在月下携手并肩，订下终生相许的诺言，颇有岁月和美，温馨动人之意，又过了片刻，箫声变得时断时续，听来缥缈不定，隐有哽咽之意，如秋叶萧萧，落入水中，两处茫茫皆不见，琴声则颤音不绝，空寂苍凉，便如风过山林，枝叶簌簌，令人陡生风雨飘摇之感。
再到后来，琴箫声不再互相应和，变得分合不定，曲调愈发凄清哀婉，便如一人在夜深时分，梦到分离多年的爱人，在梦中向对方哭诉刻骨铭心的思念，杨怿弹到后来，渐渐心有所感，他指尖蓦地一颤，险些拨错一根弦，忙按住琴面，却听这时窗外箫声缕缕，叶星摇已然察觉，毫不留痕地帮他接上。
两人之前从未合奏过，但初次尝试便相辅相成，默契十足，自然是因为情意相通又心有灵犀的缘故，箫声若是吹得快些，琴声便会稍作停留，琴声若是弹得慢了，箫声也会主动盖过，哪怕偶尔参差不齐，也不过是稍有瑕疵，听来瑕不掩瑜，反倒因为真情流露，愈发动人心弦。
直到曲声散去良久，两人耳畔仍是余音绕梁，心中更是柔肠百转，思绪万千，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弹。
片刻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脚朝对方走去，杨怿走到门口时，恰好看到叶星摇停步不前，他出门一看，叶星摇正凝目望着庭中一棵大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星摇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便回过头来，冲杨怿轻轻一笑：“应有仙人依树听，空教瘦鹤舞风骞，世间竟有如此动人的琴声。”
“琴声若是这般，那你的箫声又是什么？”杨怿微微一笑，走到叶星摇身边，随口吟道，“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
“我吹得有这么凄凉吗？”叶星摇携住他手，失笑道，“前半段明明还好。”
“自然没有，只是你既然用了他的诗，我只好用他的赋，不然也不好配你。”
杨怿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下倒好，这宅子里所有人都知道我俩大晚上不睡觉，在这弹琴弄箫。”
“是啊。”
叶星摇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杨怿见他仍静静望着这院落，便捏了捏他手心，问道：“怎么不进屋？想什么呢？”
“我在看这树。”叶星摇看得有些出神，不由自主地放低声线，呢喃道，“……冬天快到了，花草树木都没了生气，这一树的叶子，自然也落了个干净，看着好不凄凉。”
不知何故，听到这话，杨怿忽地心口一滞，他跟着记起，数日之前，叶星摇曾和他开玩笑说，如果杨怿是棵杨树，自己就是树叶，此刻见到树木枯败，叶片凋零之景，就好像预示着某种不祥之兆。
想到此处，杨怿指尖倏地一缩，他皱了皱眉，突然伸手把叶星摇拉进屋里，将人按在门板上，不容分说地吻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待了太久的缘故，叶星摇的嘴唇有些凉，杨怿一边亲他一边去摸他手，果不其然摸到一片冰凉，便顺手把叶星摇两只手都拖进自己腰间揣着，叶星摇起初还纳闷杨怿怎么变得这么主动，后来反应过来杨怿是在帮他捂手，不由地心中一暖，跟着心头大动，把人紧紧搂住，十分热烈地回吻过去。
既然得到杨怿默许，叶星摇手上动作自然越发放肆，没过多久两人就衣衫不整，鬓发散乱，赶在彼此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之前，杨怿及时停下动作，叶星摇被他亲得气喘吁吁，伸手将人拽回来，额头贴着他额头，笑道：“……怎么这么突然？”
“……怕你多想。”
杨怿同样气息急促，他胸膛微微起伏着，顺势把胳膊搭在叶星摇肩膀上，“也怕我多想。”
叶星摇闻言一阵茫然，眨了眨眼，疑惑道：“我多想什么？你又想什么？”
“不记得，反正也不重要。”
杨怿摇了摇头，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两下嘴唇，又咂摸了两下，喃喃道，“……好甜。”
见叶星摇眉毛一挑，笑着勾起半边嘴角，却笑而不语，杨怿索性凑过去在他唇缝上舔了一下，这回仔细尝了尝味道，反问道：“芝麻云片糕？”
“……你舌头倒挺灵。”
叶星摇忍俊不禁，从怀里拿出一包芝麻云片糕，献宝似地呈上来，“我跑了好多家店铺，终于找到一家有卖的，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杨怿接过纸包，见他汗透重衣，不由地一阵心疼，想到自己错怪了叶星摇，又感到有些内疚：“所以你是为了给我买这个，才会去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