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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相知何必曾相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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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武师却全然没了先前的勇猛,都不敢出前。恰见了地上弃矛———是那个被砍伤丢下的。

你们不敢,我上!捡起在手,正想一气突前助战,却听佳儿道:「扔过来。」

她交剑于左手,接矛挺刺,登时扎落一人,翻身上马。

想不到她竟会骑马斗矛。但我一窍不通,瞧他们矛头来往,全然看不懂得失,脑海已一片空白,只盼着佳儿得胜。

一贼自后迫近,佳儿回身搠死,踩镫冲向匪首。

周贼援手尽失,但他并不畏避,怒喝一声,夹马向前。

两人各出一刺,却见佳儿勒马扬蹄,两声嘶鸣,短矛扎进了马颈,长矛也刺穿了马肚。

相向疾驰下,二马贯矛立仆,人各打了个滚落地。

佳儿丢了矛,拔剑寻机。周螃蟹满身血污,其实都是马血,自己只落些擦损,持双矛周旋。

佳儿试攻一剑,他不格不闪,双矛其出。

两矛各刺左右腰,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同归于尽么?一时情急欲上前,就算换我的命,也不能伤了她!

却见佳儿后跃跳出,道:「剑给我。」

接住抛剑,重新杀进圈中,这回她左右各一剑,奋力朝两下里劈,推开双矛,一个箭步贴身刺死了周贼。

这几年以来,都不知她还会使矛与双剑。我的惊诧自不必多言,众人也看呆了。

「好,好!这个周光,是渭北的草寇,诨名叫旱螃蟹。」吕老板回过神来,连连叫好,「他又有马,武功又高,官府剿不动,我们都不敢得罪。要不是你们,真得大大坏钞了。」

看香腮带血,问可受了伤,只说没有。为她揩干净脸,手上是真的破了,怕是落马时碰的,问武师讨了药。

回车上,姓萧的醒了。这家伙,我疑心好久了。怎么看都是个江湖人,偏打扮成个弱书生,缩在角落里袖手旁观。

「你们是太白山来的?好功夫。」

不是老实人!抓住他左臂拧劲,要使个下马威,登时被反手押住,背生冷汗。佳儿喝住:「做甚么!」已蹲身滑过来。那贼叫了声『且慢』,便松开我。

大意了!这一来一去只在毫瞬,若差片刻,孰知后事?

那贼叹一口气,道:「竟是个不中用的。」我顿生怒火,原先心里有慈悲,怕错怪好人伤了无辜,不曾太用力,竟一下着了道,还受这鄙夷。

「萧某不是恶人。」他瞥我一眼,又面回前方。昏暗的车厢看不真切,声音听起来更动心。

「我是怀州人,学过些枪棒拳脚。此来关中投奔亲戚,遇了歹人。」歪门邪道,举手投足间,能动摇信念。我暗自凝神,每听一句便心里反问一句,刻意抵触。

「我斗他不过,他追我不放。」他恨恨说着,拉开衣襟,「肋排受了一掌,跑不远了。」佳儿挑高门帘,胁下赫然有一个掌印。瞧着他冷峻的眼神,严控的信任也不由地倾移。

佳儿放下门帘,忽然那混沌里现出灵光,仿佛遮拦阳光的厚布裂开口子。「怀州人不是这个口音!」

怀州话我不懂,但那字字间夹杂的是吴语的腔调。乘声抓牢他的手臂,这回是堂堂正正角力,以洗刷前耻,谁想不明就里地被甩脱开。

「兄台莫急动武,在下茅山派玉衡子萧纪。」

他报出姓名,坦然无惭色。

茅山是太白的盟友,玉衡子名号我也听说过。娘原来是茅山派的女弟子,伯舅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骤然听到熟悉的名词,不自主地又想轻信。

「怎么又不说谎了?」「刚才一抓,是太白山陈家的控鹤功,你是陈老侠客云涛的家人。」

闻声心震:「他是我祖父,上个月过世了。」

「王掌门也过世了,我是为这事来的。师父伤未完好,大师兄主持事务,其余三位师兄与我,带队吊唁。」

他抱膝清啸,那愁苦我没听过。

「岐山闹匪,我多管了点闲事,得罪了个恶和尚。不啰嗦了,我歇一下。」

他拉整衣衫,我心头一热:「我帮你。」

他嘿嘿地笑了:「我剑折断了,你借给我。」

我立时想抗辩,但两次败手,高下立判,无需赘言。把剑握在手里,又交不出去———万一他是坏人?可真这样想着,无形的掣劲就泄气了。

他接过剑,抱怀里就倚角落,眼光往这儿一瞟:「她你姐姐?」

「不是。」我刚否定,佳儿立即惑声『嗯』。她的心底仍只作姊弟,扬声示疑不假思索。我怕惹得不悦,改口道:「不是亲姐姐。」忽而想起来,没记住他的名字,想问一下,可是他已闭目像是睡着了。

岐山那边的匪事,已经听吕老板说了。也不知他怎么离开了师兄弟,既要孤身管盗匪,当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摇晃的车里,他暂避仇敌,随时都会接战。我们躲避着家人,不知下一刻是否已被追上。

吕老板也是倒了楣,无端地藏了两路逃犯。我家顶多绑了我和佳儿,不会波及他;恶僧便说不准。

但玉衡子替天行道,舍命搏贼,吕老板自称在五台山学过武,就该有点江湖义气。

「你个想帮他?」手肘捣了下佳儿。

「当然。」

避家与避敌,朝不保夕的流亡。一旦有了共同点,人就好似亲近了。如果同有惩恶扬善的爱好,便相见恨晚。我想象他醒来时,我们能够聊天。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若单拿出来,不论韵脚,我倒觉得,相知何必曾相逢。

佳儿说过不要门帘了,但这帘子是厚布棉絮,自然地要搭下来,总不能一直手撩着。我怕应了句话:『再大的事,一磨蹭就不急了』,搬箱子靠门口坐,用脚挑出帘缝。佳儿看出意思,就坐在对面,也挑开点帘子。

窄车里右膝碰着左膝,我的右膝和她的左膝。残存的阳光下,看那温媚解意,明亮瘦长的光斑,映面如玉,暗是暗处的玉,壮胆逗她:「在河滩上,我想你给捏一下腿,看出来了么?现在又酸了,要你揉才好。」

「美的你,自个儿酸去。」她轻笑一嗔。

「我给你捏,要不要?」说着就低腰去摸她小腿肚。

「不上家租!」佳儿快手拍开,打得我手背疼。我就笑着挡回去:「上家租的跟我一块跑了。」顺势握住她的手。她轻轻缩了一下,没抽脱,就安心由我执着。

那是淮左土话,大意是不尊家法。她在家里住久,跟娘学的。

太白派百十户,女孩儿不少。贾家的姐姐,花枝招展,有时我抱着枕头就会想她。王家排第十六的妹妹,高挑白净,比我只小三天,笑起来甜滋滋,教人想吃了她,我很喜欢。方家的妹妹,年纪还小,但我也想占有她。少年的心,像皇帝的宫苑。

———但少年的爱,是最纯净的。当我初见佳儿,便明白心动为何物。游荡无主的爱意得到招领,倾盖如故。此中真意,欲辨忘言。我愿,也只愿为她犯险,舍身的勇气不变。那一刻,云雨的念头也没有。手在手里,仿佛抓住了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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