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轻狂不悔为花神(2/2)
但她未置可否,我看了眼袖子,穿着睡衣。从被窝里一翻身,一气呵成就在她的身边,中间是如何走路、怎么推门,半点印象全无,好像都没发生过。
天冻,锐气一挫,寒意就袭来了。
但我没有理会她的关心,径直坐在床缘,唐突之下不敢正眼看她。
佳儿也不执着,坐身穿一件小袄,然后大约是见我瑟瑟发抖,就把被子掀起来搭我肩上,暖意与香气扑进脑壳。
「你慢慢说。」
肩膀、后背,是她焐出的余温,使我心定且慌。
我原原本本,把经过叙说了,自以为有些含糊,刻意把恩情云云隐去。
「那末………」她欲言又止,俏脸低下去,等待我的回答。
「跟我下山!」
她抬起头,嘴角动了下,欲言又止。
「跟我下山。」我更期待地说。我们是如此恩爱,她如何不答应?只是我想听她赞同罢了!
「让我想想。」
我情知这是婉拒,竟不曾再恳求,站起了身。
回过头,她低着眼皮,不肯相视,灯火摇晃着。我小心带上房门,把光亮隔绝。走在廊上,好像那一片黑暗里有细语,猛回头,不曾有个模糊人影,是从心底叫住了我。
………
伤心至恍惚着不知悲痛,回到自己房里,我是逃回城垒的败军,恨如泉涌,忧不可绝。
伏在床上,不敢哭出声,右犬牙磨了一下,也不好捶床打被。
甚么再想想,不过掩袖作态。昨日亲昵,今夜变卦,虽历数五代虞叛,犹不及也!
从见到她的那一眼,是注定了无果么,还是我错失了芳心?若是命数,天公贱我;若因差池,此恨绵绵。
山崖边我痴过心,巨石下她深过情。抓着手我曾把心上话对她说,微闻芳泽不能自已。梦里有过几回邂逅,睡前要想着才能入眠。
哥哥说她不值得上心,诚不我欺。我是疯邪入骨,自作魔障。
稍一回索,崩垮了最后的理智。
要我面对她,固不能断了念想。她自有动人心处,一日能不思量。奈我何忍坐视,非要生生痛煞?
我便一个人去也罢,日日思君不见君,终会倦烦不念的,好过了可望不可及。
小心拾掇了衣物,本该她也正在打点。换洗的大小衣裤各二、鞋一双,用大蓝方巾包起来,却包不下。我没独自出过远门,也不知合带多少,拿掉一件外衣,勉强扎成包袱。
爹娘,是你们不懂我的心。
佳儿,再见时当为人妇矣。
挟剑系好在腰,摸了点银钱,抹一把眼泪,就该上路了。
可屋门是开着的,我怀疑着踏过槛,她正站在院门口。夜色昏沉,只她,我是能认出的。
「你到那里去?」
「我去浪迹天涯,四海为家。」
「一个人也要走么?」
我没有作声,大约只有自己知道点了点头。
沉寂自我始,良久或一刻,她淡淡地问:「我怎么办?」
我没有会意,还生着气,道:「决断卿自为之。」我生怕她叫喊了人来,但更恶其反覆,不肯乞求。
她的声音低了些,口调平静,语无伦次:「一定你要走,我去随你便是。」
我知她心乱着我也如麻,惊喜怕是听错,走近去道:「好姐姐,你果真知道的。」看不清姐姐的脸,怕极反悔,攥上手腕就拉,瞥见她肩后的包袱、腰上的剑,原来早同了心,蓦地惭愧了。
我没有松手,带着她踏出院门。要回去来得及罢?不知为何闪过这样的念头,随即紧张地掐灭。但一念压下去,一念就蔓生。我们奔走在山路上,时快时歇,月弦近晦,光华无力。风糊了林叶的味,林叶是春的味;停下,坐着闲石快活地喘气,风是佳儿的味,佳儿是佳儿的味。
「佳儿,」我敢大声地叫她的名字,「我误会你了。我哭了,你看得出么?以为你背叛了我,把你想得很坏。」
我还抓着她的手,一路汗水在掌心,滑腻欲脱,兼素手天生地捉不牢。固然终不会抓着一辈子,但设若我一直不放,又会何时松开?
「你不要道歉,要怪我彷徨,」她气吐幽兰,石根有细流玲佩,石畔是瘦草鸣虫。
「山下另有天地,你一个人,寸步难行……若有不测,我罪深重了。便只是走,明天问起来、不消问起来,都知道的,我怎么办?」
我恍然明白,佳儿已经不爱我了。佳儿的爱,像诗一样隽美与短。
于是她的手,就握不住了。但我不能多愁,出奔是无悔的禁忌,丽人也为我逃亡,逃亡是今夜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