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初识死生滋与味(2/2)
「那末,你们呢?」「我叫陈逸,小名叫伯澹。」「你也有自己取的字么?」她特意追问,应该,并没有鄙夷我罢。
「都是玩闹的,不提也罢。」佳儿微微地笑了,又去问妹妹。「你是姐姐是妹妹?」「我叫月雁,三人里头最小,比大哥小两岁,跟二哥哥是同胞。」
「那末,告诉我你哥哥的字罢。」她看着我,这样请求道。那时,我的头脑空白了。她似乎对哥哥格外地感兴趣。
哥哥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追问。也许是对自取的字并无信心,也许这是他吸引姐姐的方法。但是,他没有成为我的对手。当我偷看姐姐洗澡事发,他并没有任何计较。
前年的时候,一回我又发了昏,偷看丫鬟自娱自乐,被他抓个正着。我滑溜地躲进房间,把门栓拉上,他动了怒,破门而入。门差点儿撞到我的额角,想起来有些后怕。但我不记恨他,反倒很高兴,因为他看上了那个丫鬟。
「哥,你并不喜欢佳儿么?」我坐在地上,身上还很疼。他呆住了,然后笑了起来,也坐下来。「听哥一句,她不值得你上心。」
「胡说!」不能接受这样的评论。他不爱佳儿,我是高兴的,但不该贬低她,在我眼中,她是仙女。
「那你喜欢她甚么?」很麻烦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甚么。虽然恢复了气色,她也算不上倾城倾国,甚至不如带病之容惹人怜惜。连美貌也算不上借口,喜欢的到底是甚么?
「喜欢她的一切!」这样总行了罢?确实没法回答,到底是甚么使我迷恋。我怕想这个问题,用仿佛狡辩的语言回应他。
「愿意为她去死么?」听到我的回答,他轻蔑一笑,没有对诡辩刨根问底,算是我蒙混过关了么?
「当然!」我脱口而出,仿佛高洁的爱意受到了质疑。
「————啊哈哈,哈哈。情/欲是为了更好活着的。如果爱上一个人就要为她牺牲一切,人早就绝种了。说到底,你对她只是猪狗发春,不要想着在女孩子身上一见钟情。」
听着他羞辱的话,我却泄了气。他素来好待我,但这次说话却很粗鲁,大约还是生气丫鬟的事。坦白说,我也无辞可驳,但简单地不想认同他。
「真正的好姑娘,处久了自然而然地发现她的好,是人人都爱的。你现在不信我的话,总一天会笑自己瞎眼。」「那,你说桥儿甚么好?」桥儿就是那个丫鬟的名字,我想起来便学着话刁难他。
「哦~因为她是个傻丫头。这就足够了。」我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你骗桥儿钱了?」「蠢货,朽木不可雕也。」于是我更困惑了,直到后来才想明白,他骗取的是贞洁。
也许他说得对,但是我无法玷污自己的感情。我对佳儿始终保持着爱慕。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太白派灭门,那是谁也逃不过的,但她会怎么样,会自杀还是甘于受辱?我想不出。
但是,如果灾难要降临,我想在死前强//奸她。或许那时她也不会抗拒了。
有一天,轮到我看护爷爷。他睡了很久,不知何时醒的,我正在发呆。
「二子,你爹爹呢?」「他去议事了。」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看着我,眼珠上下游动。
「你爹爹小时候,比你皮。不听话。现在……总算晓事了。你这个孩子,本性是好的,怪他没教好。」我走过去,见他伸出手,便递手上去,被他紧握。
「你爷爷要没用了。」他咳嗽着说,抓住我手的手也随之晃抖。忽而他松了手,又轻轻拍我的心口、胸膛、肚子,在上身游一圈。「我代你把病带走,一辈子健健康康。」
我素不信这些说法,但为慈祥动容。因为我认识的他,明明喜欢在孩子面前装出凶神恶煞。如果他说甚么『敢不听话就把你带走』,才一点也不会惊讶。
他闭上眼睛,也不咳嗽了。不敢探他的鼻息,赶紧跑出去。
「娘,过来。」她没有迟疑,跟我来到病榻前,往爷爷手腕一搭。「叫你爹来。」
我不知道爷爷还有没有最后一口气,慌张地去大堂那里是太白派议事的地方,爹今天走的时候说是有大事,那一定是去大堂了。
门口连站岗的都没有,今日不同寻常。等我跑上石阶,停在门外,只见偌大的厅堂,两排座椅空荡荡,没有人影。都到那里去了?
吴爷家离这里很近,而且他无所不知。我一路奔跑,有一段路程不长但很空旷,像是走不到头,平常宁可绕走房子多的远路,这次一晃儿便跑过去了。
「喔啊!」脚底一滑,差点摔到。山上的路修得草草,有些地方会露出有圆滑的顶的石头。没过多久,又是一滑。
甚么地方要留意,我都是熟知的,竟也大意了。没空咒骂与感慨,一路不停,到门口时上气不接下气,是大姨开的门。
「陈迩,你怎么来了?」大姨看到我有些奇怪,毕竟,我极少独自来。我有些怕她,觉得她长得很凶。她是招了赘在家的,平时大约颐指气使,待自家孩子坏声恶气,吴叔家的弟弟也怕她。
「爷呢?叔呢?他们在议事么?在那里议事?」我察觉家里只有妇孺。「啊是啊,大人谈事,你不能去。」
「我爷爷不行了。他们在哪里?」「在王家,老王家!」这时她才明白事态的紧蹙,叫了起来。我转身就跑。
许是怕我跌倒,也不好说甚么慢些跑,她也跟着过来。掌门家离议事厅不远,但与吴家方向相反,一来一去便多了许多路程。我尽力压制喘气,肺很胀,但一定要用鼻子呼吸,这样才是调转内息之法,能跑得久。
这次经过那片空旷的地方就很累,远处的树木大同小异,所见不断地重复。大姨追近了,我提了神,好像被她赶上很吓人,恢复了步速。我其实是借着这机会鞭策自己,有意把她想成恶兽。
然后经过了大堂,再去王家路是铺了石子的,好走。肺快炸了,管不下去,粗粗大喘气,就这样跑着看到大门。还有一点了,精神一振,仿佛有了些微力气。没考虑过余存体力,一直是尽力地跑过来的。这时才想起这不是理智的做法,本来确确实实只是想着尽力。
门口有做饭的大锅,箩筐装着菜,地上有绑着脚的鸡。老狗已经在等待残羹,来回无聊地走动着。院子里有很多人,有些是王家叔伯,年把没见过的,还有全不认识的。我张头探脑,有个见了我,说了声:「这不是陈家老二子么?」但我不记得他。
「我找爹爹。」挤在人群里,张望着,被众人挡着视线。
「你爹爹家去了,你哥哥才们才来的。」回家……了?哥哥已经来过了?「真的?」「是啊。」他很肯定地回答。
大姨手按在我肩膀上,像是说不急了一样。但是,我还得赶回去。
「你送他回去。孩子……」她对吴叔说道,然后又走近说了甚么,没能听清楚。
吴叔把我一把抄起,小臂托着屁股抱起来。我比别的孩子长得晚,身材还很矮小,他抱着我并不吃力,快步地往家跑了。因为吴爷爷的关系,叔跟家里也是很熟的,但毕竟已经不是被人抱的年纪了,一路上我总是在想被人见了难看,没想过爷爷的事。
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没进来打招呼,我松了口气。
「叔,谢你。」我声音不高,不想让爹娘知道他抱我回来的事。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快去吧。」
进了门氛围陡变,刚才的羞意微不足道。做仆的人都在爷爷房外围聚站着,我才想起院子、堂屋里没见过人。他们看我来了,赶紧让开了。家人都跪着,我知道爷爷已经没气。
爹跪在床前哭,我也跪下,抱着他哭了起来。我哭的不止是爷爷,还有爹。没有人会比他更痛苦。
爹哭了一会儿声音低了,我刚松了手,他又哭了,于是又抱着他哭。我是不会伪装的人,但是一旦感觉到了,强忍也忍不住。
我们依次到病榻正下,对他叩了头。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下,心里说『我不记恨你了。』恍然有种他没有死的错觉,好像是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