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犯(16)(2/2)
恩斯特回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两腿就习惯地翘上了桌沿。
我把咖啡递给他,自己也搬了把椅子坐下。
恩斯特喝了一口咖啡,点头笑道:“这还差不多,不过说好了,如果晚饭吃不到,你可得请我吃宵夜。”
“你哪来那么多废话,快说!”
看见我又瞪起了眼睛,恩斯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呐呐道:“好,好,你别急,我说就是。马蒂,我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大,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恩斯特一口把咖啡喝完,清了清嗓子。“嗯哼,怎么说呢?”
“申克说他得过肺炎,你给看的,那是怎么回事?”
“不,不,”恩斯特摇着头,点上烟。“不是这儿,还在前面。那是一个多月前,有一天晚上,大概十点左右,我正在俱乐部里,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来叫我。就是火车上的那位,拉手风琴的。”
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拉手风琴的”。恩斯特有意这样讲。这样讲我也能记起来,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晚上,在火车上这个汉斯•迪特里希下士是怎样凶狠地殴打中国人。
“迪特里希下士说申克把一个受伤的犯人送到医院去了,请我过去看看。申克如此关心一个犯人,真是稀奇。除非这个犯人根本就是被他所伤。这就更让人费解了,我不知道申克这家伙搞什么鬼,他惩罚犯人,干嘛还要送到医院去。平时,他们要么将犯人直接打死,即使命比较硬,一下子没死的,他们也会最后来个干脆利索,还从来没有什么打完了人再来救治的。我忽然有种预感,想到·····”
我也想到了,恩斯特说“还在前面”,那么申克从来就没有放过他。我很紧张,能感觉出自己的心跳。我抓起恩斯特放在桌上的香烟,想抽一支,但是双手直哆嗦,好一会儿才把烟点着。
恩斯特一定在看着我,在我哆嗦着点烟的时候没有说话。等我抽上烟,他才继续道:“我到医院时,申克已经在那儿了,旁边就站着那个中国人,他好像没受什么伤,但是精神很不好。另外还有两个犯人,其中一个我认识,是个卡波,(注:卡波是从犯人中挑选出来,管理犯人的监工。待遇优厚,可以不剃光头,伙食标准是普通犯人的十倍,还拥有极大权利,可以随意打骂、惩罚犯人,甚至有生杀大权。)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叫他‘教授’。‘教授’是个政治犯,原来在莱比锡大学教哲学,在这已经三年了,人很正直,在犯人中挺有威信的。”
“他没受伤,申克打的不是他,那是谁?”我问道。
“是法比安。”
“法比安?”我一时没想起来。
“对,就是火车上的那个男孩,学艺术的。母亲是法国人。”
“哦,是他。他怎么样?”
“法比安的伤势很严重。依照惯例,我跟申克说不如来个痛快的。你知道我们的处理方法。”
恩斯特的声音很犹豫,很理亏。这是他最不愿意,却又每天必须面对的工作之一。党卫军领袖希姆莱认为,对于那些没有价值的垃圾根本不应该再浪费国家的资源。于是如果犯人生病或者受伤,状况较轻,经简单治疗后即可痊愈,继续参加劳动,还有使用价值的,医生可以给予他们有限的治疗。但是如果状况比较严重,一时难以治愈的,恩斯特,他这个集中营的军医就有责任给予彻底解决——把15毫升30%的苯酚溶液直接注入其心脏,病人就会在一分钟之内死去。
“可是申克不同意,一反常态地恳求我一定要救法比安。我答应了,本来我也不想干那种事。我让他们所有人先回去,但是中国人不愿走。使我吃惊的是申克竟然让两个犯人和下士都回去,自己则留下来陪中国人一起等着。我回到治疗室,给法比安清洗、检查。结果使我震惊,法比安伤得实在太重了,必须做剖腹手术,不然只是拖延几天而已。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我一个人也做不了剖腹手术。于是我开门去找申克商量。这时候我看见申克正在亲吻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