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家(6)(2/2)
“但他可不是个普通人,他是前纳粹,是战争罪犯,天知道保罗崇拜他什么,也许在那些表面的东西后面,深深吸引保罗的是他的黑色制服、骷髅徽章和迷一样的过去,现在有好些年轻人崇尚这些。”
“不会的,维尔马,保罗还是个孩子。”
“孩子,你父亲当年也这般大,他不也……他还是个……”维尔马翻了个白眼,到底没有说出那个词。那个词对她来说太沉重了,那个词毁了她一生的幸福。“其实我也希望不会这样,我也以为保罗还小,他来的时候才十岁。嗨!”维尔马叹了口气,“谁也抗拒不了他的魔力,这个蛇蝎美人,所有人都会迷上他。”
“蛇蝎美人!”我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她,她居然是认真的。我张了张嘴,忍不住笑起来。“维尔马,你怎么会叫我父亲是蛇蝎美人?”
“难道不是吗?当年,我突然意识到,他总是缠着我,就是为了接近约瑟夫,他那样小小年纪,就居然在我的眼皮底下,把约瑟夫迷得神魂颠倒,偷走了他的心。”
我仍在笑,这实在是太滑稽了。“对不起,维尔马,我知道你很……但是……你以前怎么没有跟我说过?”
“因为那时你还小。”
“那约瑟夫知道吗?我父亲他知道你这样叫他吗?”
“知道,他俩都知道。”维尔马瞪着我,“你看见了,他就是个蛇蝎美人,他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又是魔鬼。最早是约瑟夫,后来是你,现在又是保罗,总之,所有人都对他着迷。”
“但你没有。”我几乎笑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哦,海因茨,要是没有约瑟夫,我想我也会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饭,喝了酒,维尔马双颊染上了红晕。
“维尔马……维尔马……”她居然还是那么认真。我摇着头,看着她,我想我此时的眼神一定泄露了自己的坏心眼。
维尔马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些忧郁,这时候,她跟约瑟夫真的很像。
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地按捏着,收起笑容,注视着她说:“不要再杞人忧天了,这不是你的性格,维尔马。你也认为,他起码有一半是天使,我看过他在狱中写的回忆录,他对自己所犯过的罪行真的忏悔了。再说,你应该信任约瑟夫。”
“忏悔?他只对他的战争罪行忏悔,那其他的呢?”
我知道那“其他的”指的是什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以为约瑟夫管得了吗?一碰到你父亲,不要说是做你父亲的主,就连他自己的主他都做不了。就像当初在你的事情上。”
“那不一样,维尔马。公平些说,父亲正是不希望我步他的后尘才……”我低下头,手指在空咖啡杯的边缘上来回转圈。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是对的。”
“哦,维尔马,你到底……”我被弄糊涂了。“原来你也有跟他立场相同的时候,那干嘛还一说起他就咬牙切齿?”
“海因茨,在你的事情上,他是唯一一次做对了的,他总算还有点人性,总算做了一次父亲该做的。但我仍然恨他,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他。他先是从我这里夺走了约瑟夫,使约瑟夫一生都得不到幸福,进而使你在一个扭曲的家庭里长大,这种传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你,让你也……”
“不!不!”我突然打断她,“维尔马,这不能怪他,谁也不能怪。”我有些激动,好些话憋在喉咙里,不吐不快。“其实维尔马,没有人逼我,没有人影响我,这好像是天生的,我喜欢,自然而然的,顺理成章。”
“不可能,我的傻孩子,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也是不被道德伦理所认同的,如果不是受到错误的引导,你怎么可能……”
“真的,真的,维尔马,”我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我不想跟她讨论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我却没有办法回避。我知道她爱我,我不能无视她的感情。于是,我重新睁开眼睛,温柔地看着她:“真的,维尔马,我以前兰道夫寄宿学校的同学几乎都有了女朋友,有些已经结婚了,寄宿学校的生活并没有对他们今后的性取向产生影响。但我不一样,我对女孩子始终不感兴趣,我不是没有努力过,维尔马,我没有办法。这是天生的,真的怪不得任何人。我想这是遗传,没办法的。”我撇了撇嘴,无奈地笑了笑。
“胡说!”维尔马使劲挥了一下手。“我的乖乖,你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这你知道,你不可能遗传他的这种怪癖。”
维尔马一定不知道我亲生父亲的事,要不然她就不会这样说了。
“亲生父亲……他就像兰花,他爱他,所以珍爱那些兰花。”我有些分神,眼前闪现着那花房里的一盆盆,一簇簇的兰花,忽然听到维尔马的声音。“海因茨,我的乖乖,你真的也打算这样一辈子吗?”
我抬起头,望见那慈爱而忧伤的目光,忽然感到很内疚。“对不起,维尔马,我知道你爱我,但是……”
维尔马缓缓地摇着头,“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的乖乖,只要你快乐。但是你真的会快乐吗?”
我也缓缓地摇摇头,张了张嘴。我说了“不知道”。可是我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也是老夫人最担心的。她不会干涉你的选择,但是她真的为你担心。”
“我知道,我知道。”我使劲地点着头,仍然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走的时候你不在,你是她唯一放不下的。她觉得对不起你,因为她对自己的孩子关心不够,忽略了很多事,铸成大错。她告诉我,当她知道你父亲和约瑟夫的事的时候,曾经试图改变你父亲的决定。那样做的结果是你父亲去柏林读书,一走就是四年,所以,她决不会干涉你。但是,你父亲和约瑟夫都没有得到幸福,也得不到主的祝福,她担心你也会这样。她太想你了,她是看着你的照片去世的。”
维尔马说完递给我一张纸巾,我这才发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了。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回来,没有见上她最后一面,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也许是太累了,或者是还年轻,在这一连串的情绪波动之后,重新躺在维尔马给我铺得软软的,香喷喷的床上,我便很快睡去,而且一夜无梦。